《捕影者》的拍摄如同在张新成精心调制的显影液里缓慢浸泡。王玉雯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层层剥开，又被某种冰冷的、带着偏执凝视的目光重新塑形。每一天收工，她都需要至少一小时来把自己从那个“能通过照片窥见秘密”的女摄影师角色里抽离，更要从张新成镜头后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注视下逃离。

系统面板上，张新成的好感度（或者说，执念值）以一种稳定而令人不安的速度爬升，已经突破了75%。奖励的技能碎片是关于“镜头表现力”和“情绪微控”，实用，却带着被他牢牢把控的烙印。

她急需一个出口，一口不带着偏执审视和艺术献祭意味的空气。

这个机会，出现在电影拍摄中期的一个周末下午。李姐递来一个邀请函：“‘辰耀集团’旗下新成立的艺术基金启动仪式，兼一个小型当代艺术展。规格很高，很多圈内大佬和真正的藏家会去。王安宇王总会亲自出席。玉雯，我觉得你应该去露个脸，这对拓展人脉、尤其是接触更高层次的资源有好处。”

王安宇。

王玉雯想起发布会那晚，那个在喧嚣中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感，却对自己发小流露出不自觉维护的男人。他的眼神，是纯粹的资本审视，不掺杂个人好恶，反而让王玉雯觉得……有点干净得直接。

更重要的是，那里可能会有林一。

系统对林一的标注是【纯粹映照】，而王安宇则是【资本审视】。这两者，或许正是她现在需要的——一面能让她暂时卸下盔甲的镜子，和一把能衡量自身现实分量的尺。

“好，我去。”她接过邀请函。

周六下午，城市美术馆新翼。

活动果然如李姐所说，规格极高，没有泛滥的媒体和闪光灯，来宾衣饰低调却难掩身份。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木香氛和更淡的艺术品保养剂的味道。

王玉雯一身剪裁利落的象牙白套装裙，妆容清淡，尽力淡化“女明星”的标签，向“有品位的潜在合作者”靠拢。她一出现，依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但这里的目光大多克制、评估，而非狂热。

她很快在展厅一角，发现了目标。

巨大的抽象画作前，站着两个与周围略显格格不入的男人。

王安宇穿着一身显然价格不菲但毫无Logo的深蓝色休闲西装，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画，眉头微蹙，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财务报表。而他身边，林一则穿着米色棉麻质地的衬衫和宽松长裤，背着一个帆布包，正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作一角的光影变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比划着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却有一种奇特的、旁人难以介入的气场。像两座各自矗立、却又共享地基的孤岛。

王玉雯调整了一下呼吸，挂上得体的微笑，走了过去。

“王总，林老师，好巧。”她的声音轻柔，打破了两人周围的寂静结界。

王安宇闻声转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恢复了冷淡的审视，微微颔首：“王小姐。”算是打过招呼。

而林一，反应则截然不同。他像是从某个遥远的艺术思绪中被猛地拉回现实，先是一愣，目光聚焦在王玉雯脸上时，瞳孔微微放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薄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王、王老师！您、您也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脚后跟却磕到了展台的边缘，身体晃了一下。王安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肘，动作熟稔自然，眉头却皱得更紧，看向王玉雯的目光里，那份审视中多了几分明确的“你吓到我朋友了”的不悦。

“林老师对这幅画很有研究？”王玉雯仿佛没看到林一的窘迫和王安宇的不悦，目光投向那幅色彩狂野的抽象画，语气自然地带开话题，“我看了好久，只觉得情绪很浓烈，但不太懂门道。”

提到专业，林一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推了推眼镜，声音还是有点轻，但流畅了许多：“这、这幅画用的是情绪流派的泼洒技法，你看这个蓝色和黑色的交融区域，不是简单的覆盖，画家在颜料半干时进行了刮擦，制造出这种挣扎和撕裂感……”他一说起艺术，眼神就变得格外明亮，那种沉浸和热忱，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王玉雯认真地听着，适时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他继续说下去。她能感觉到，在自己专注的倾听和恰当的反馈下，林一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主动讲解起旁边几幅作品的关联。

王安宇一开始还站在旁边，保持着戒备和观察的姿态。但看着林一从手足无措到逐渐打开话匣子，眼中重现那种他熟悉的、只有在谈论真正热爱事物时才会有的光彩，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王玉雯。她侧耳倾听的姿态很真诚，提问的角度也显示出她并非附庸风雅，而是真的在尝试理解。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艺术展厅里，她身上没有发布会那种游刃有余的明星光环，也没有张新成镜头下那种被刻意挖掘的“脆弱故事感”。她只是一个……好看的、好学的倾听者。

这和他预想中那个“心机深沉、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的形象，有点出入。

“没想到王小姐对当代艺术也有兴趣。”王安宇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刚才的冷硬。

“一直有兴趣，但缺乏系统了解。今天正好有机会，还能遇到林老师这么专业的讲解，很幸运。”王玉雯转向他，笑容坦然。

三人不知不觉间，沿着展厅慢慢移动，形成了一个略显奇特但气氛缓和的临时小团体。林一主导着艺术讲解，王玉雯负责倾听和提问，王安宇则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林一偶尔卡壳或表述不够精准时，言简意赅地补充一两个背景或市场信息，显示出他并非不懂，只是不热衷表达。

走到一幅色调柔和、描绘着晨光中百合的油画前时，林一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这幅画让我想起……呃，一种很干净、很有生命力的感觉。”他的目光飞快地瞟了王玉雯一眼，又立刻移开，耳根又有点红。

王玉雯看着画，心中微动。这画的意境，和她某次获奖后拍摄的一组主打“清新坚韧”主题的写真，有那么一点神似。

王安宇顺着林一的目光，也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王玉雯，似乎明白了什么，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短暂的观展后，是基金启动的酒会环节。人流汇聚，交谈声嗡嗡响起。林一明显又开始不适，身体微微紧绷，不自觉地往王安宇身边靠了靠。王安宇则端起一杯冰水，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显然也对这种社交场合不耐。

王玉雯看在眼里，主动提议：“这边有点闷，我知道露台那边视野不错，也比较安静。两位要一起去透透气吗？”

林一立刻点头，眼神充满感激。王安宇看了她一眼，没反对。

美术馆的露台正对着一片安静的景观花园。晚风习习，吹散了室内的沉闷。

气氛放松下来。林一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花园，忽然小声说：“王老师，你之前说的关于‘纯粹体验’的困惑……我回去想了想，或许可以看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早期的练习手稿，虽然年代久远，但对剥离表演技巧、回归本能感受很有帮助。我那里有影印本，如果你需要……”

“真的吗？那太感谢了！”王玉雯惊喜道，“我一直想找这方面的原始资料。”

“我、我明天就可以带给你！”林一连忙说，眼睛亮晶晶的。

“不用麻烦，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取或者找找电子版……”

“不麻烦不麻烦！”林一摆摆手，脸又红了，“我……我正好顺路。”他哪里是顺路，分明是恨不得立刻把资料捧到她面前。

王安宇靠在另一边的栏杆上，看着自家发小这副完全被“偶像”一句话就调动起全部积极性的模样，心情复杂。他晃了晃手里的冰水，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林一大学时，是你的直系学弟。”

王玉雯一怔，看向林一。

林一脸更红了，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嗯……我、我比王老师低两届。迎新晚会上，王老师演过一段《雷雨》里的四凤……我、我当时就坐在第一排。”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王安宇接着说，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事实：“后来你出道，每一部剧，每一个采访，每一张公开的照片，他几乎都没落下。家里有个房间，专门放着你的各种周边和剧照。”他顿了顿，看向王玉雯，目光锐利，“他甚至能准确说出你三年前某个深夜发过又秒删的微博内容。”

“安宇！”林一急得抬头，脸涨得通红，又想阻止好友，又不敢大声，窘迫得几乎要冒烟。

王玉雯完全愣住了。她知道林一可能是粉丝，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资深且私密的粉丝。那种被长久地、安静地、细致地关注着的感觉，与张新成充满占有欲的凝视截然不同，没有压迫感，反而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和……一点点无措。

“所以，”王安宇放下水杯，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王玉雯，那属于年轻资本家的锐利和护犊般的审视再次清晰起来，“王小姐，我很好奇。你对林一的这份……‘关注’，了解多少？你又打算如何回应？”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它在问：你知道你面前这个单纯的男人把你奉若神明吗？你接近他，是出于对艺术的真诚请教，还是另有所图？你会珍惜这份纯粹，还是利用它？

晚风吹动王玉雯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紧张得快窒息、却还是忍不住用担忧目光在她和王安宇之间逡巡的林一，又看了看目光如炬、明显在为自己挚友“清场”和“把关”的王安宇。

她忽然觉得，这对“i人联盟”，比她想象中更有趣，也……更珍贵。

“王总，”她迎上王安宇的目光，没有闪躲，声音清晰而平静，“我很感谢林老师的欣赏和帮助。作为演员，能被观众长久记住和喜爱，是最大的荣幸。作为……一个普通的、还在学习的人，能遇到林老师这样真诚且专业的朋友，是我的运气。”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一，语气变得柔和而认真：“林老师，谢谢你的喜欢。那些作品，那些瞬间，能被你这样认真对待，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关于表演的探讨，我很期待，但也只是探讨。你是很棒的老师，也是……很难得的朋友。”

她没有给出任何暧昧的承诺，也没有轻视这份情感。她承认了这份“关注”的存在与分量，并给予了尊重和清晰的定位——欣赏，感谢，以及建立在共同专业兴趣上的、平等的友谊可能。

林一呆呆地看着她，眼圈似乎微微红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王安宇审视着她，良久，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他或许依然不信任这个周旋于复杂关系的女明星，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回应，没有侮辱林一的真心，也没有玩弄含糊。她划下了一条清晰且得体的界线。

【叮！】

系统提示音在王玉雯脑海响起：

【攻略目标：林一（学院白月光）好感度更新：70% → 82%】

【特质『纯粹映照』效果增强：宿主在目标面前刻意‘表演’的难度增加，更容易流露真实情绪。】

【攻略目标：王安宇（豪门总裁）好感度更新：-10% → 5%】

【解除部分初始负面印象，进入冷静观察评估期。】

【特质『资本审视』效果触发：目标开始以更理性的态度评估宿主的‘长期价值’与‘风险系数’。】

“起风了。”王安宇最后看了一眼王玉雯，转身对林一说，“走吧，你不是还要回去整理那些手稿？”

林一“啊”了一声，连忙对王玉雯说：“王老师，那我明天……还是后天吧，后天下午你有空吗？我把资料给你送过去？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

“后天下午剧组休息，我有空。麻烦你了，林老师。”王玉雯微笑道别。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露台，王安宇挺拔冷峻，林一清瘦温润，却奇异地和谐。

王玉雯独自留在露台，晚风撩起她的长发。

林一的纯粹，像一泓清泉，意外地涤荡了她近日被张新成的偏执浸染的些许窒闷。

而王安宇的审视，则像一盆冷水，让她时刻清醒——在这个圈子里，无论有多少艺术光环或情感投射，最终衡量的尺度，依然离不开冰冷的“价值”。

她低头，再次抚过腕间的红绳。

下一个该点亮谁的卡片了呢？

她想着张新成片场那永不熄灭的灯光，想着陈星旭沉默却存在感强烈的“关注”，想着黄明昊微信里那些跳跃的音符……

以及，刚刚离开的那对“i人联盟”带来的，一丝不一样的清新空气。

棋盘越来越满，落子，也需越发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