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恙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被精心编写好的程序。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预设的节点上。干净，整洁，有序。没有bug，没有乱码。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直到他遇到了江熠这个行走的人形病毒。他的世界，蓝屏了。不，比蓝屏还可怕。是直接弹出了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错误代码。暴力分子。全市第二。护犊子的老大。这三个标签，就像三条打结的耳机线，在他脑子里缠成了一团乱麻。怎么解？在线等，挺急的。林恙靠着墙，感觉自己的额头有点烫。完了。CPU真的要烧了。就在他的大脑即将彻底宕机的时候，巷子那头，江熠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黄毛，大清早的，火气这么大？”林恙一个激灵，瞬间从系统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他这才想起来。妈的。现场直播还没结束呢！他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只见黄毛那伙人已经把江熠和那个眼镜男给围住了。气氛剑拔弩张。黄毛手里掂着那把折叠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江熠，你他妈少给老子装蒜！”黄毛啐了一口，“上次让你跑了，今天，连本带利给老子吐出来！”江熠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一脸的云淡风轻。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我说，就为了那几百块钱，至于吗？”“你懂个屁！”黄毛怒道，“这是钱的事儿吗？这是面子！”“哦，面子。”江熠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你这一刀下来，运气好，我进医院，你进局子。运气不好，我进太平间，你直接吃花生米。”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黄毛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你觉得，你的面子，值一颗花生米吗？”林恙在墙角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这剧本不对啊。按照他看过的所有电影电视剧，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吗？怎么还分析上利弊了？这是古惑仔，还是商业谈判啊？黄毛显然也被江熠这套逻辑给说懵了。他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少他妈吓唬我！老子是吓大的？”“是不是吓大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江熠的语气依旧平淡，“这巷子口就有监控，一报警，谁也跑不了。你觉得，是你的腿快，还是警车快？”这话一出，黄毛身后的两个小弟明显有点动摇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脚步都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林恙看得叹为观止。高手。这绝对是高手。三言两语，攻心为上。直接瓦解了对方的战斗意志。原来打架不光是靠拳头，还得靠脑子。学到了，学到了。然而，就在林恙以为这场危机即将和平解决的时候。黄毛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忽然，越过江熠的肩膀，直勾勾地朝他这边看了过来。林恙的心，咯噔一下。卧槽。被发现了！他下意识地想把头缩回去，但已经晚了。黄毛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呵，江熠，差点忘了。”他用刀尖指着林恙的方向。“上次就是这小子报的警吧？穿着二中的校服，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错不了！”林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完了。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现在就是那池鱼，被殃及了。江熠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黄毛像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冲着身后的两个小弟一歪头。“别管他了，去！把那个小子给我抓过来！”一瞬间，林恙的大脑一片空白。跑？往哪儿跑？这巷子就一个出口，还被堵着。喊？喊破喉咙估计也没人听见。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混混，狞笑着朝自己冲了过来。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十六年来，他的人生第一次，离这种纯粹的暴力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水混合的难闻气味。就在其中一只脏手即将抓到他衣领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风一般，猛地从他眼前掠过。林恙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一扯。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拉到了一个人的身后。一个宽阔的，坚实的后背。挡在了他和所有危险之间。紧接着，他听到了骨头错位的清脆响声，和一个男人痛苦的闷哼。刚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混混，此刻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被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江熠收回腿，稳稳地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个双手插兜的姿势，仿佛刚刚那个快到极致的侧踹，只是个随意的热身动作。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江熠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黄毛的脸。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和森然。“我的人，你们也敢动？”林恙站在他身后，整个人都傻了。他的人？谁？我？不是……哥们，咱俩今天好像才是第三次见面吧？什么时候我就成你的人了？这关系进展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还没同意呢！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秒，就被眼前江熠那强大的气场给震得粉碎。那一刻的江熠，和平时那个上课睡觉、下课插科打诨的家伙，判若两人。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眼神里，是那种能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黄毛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江……江熠，你别他妈太嚣张！”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滚。”江熠只说了一个字。简单，干脆，不带一丝感情。黄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地上还在哀嚎的同伴，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江熠。最后，他咬了咬牙，撂下一句场面话。“你……你给老子等着！”说完，就招呼着另一个没受伤的小弟，架起地上那个，一瘸一拐地，屁滚尿流地跑了。巷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江熠。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恙。还有那个被江熠带来的眼镜男，早就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江熠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堵墙。林恙站在他身后，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很好闻。也很……令人安心。他看着眼前这个不算特别高大，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心脏。不合时宜地，开始狂跳起来。咚。咚咚。咚咚咚。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像是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林恙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跳声可以这么响。响到他开始怀疑人生。不对劲。这很不对劲。按照他的人生规划，他现在应该对江熠这个暴力分子更加厌恶，更加排斥才对。毕竟，是他，又一次打破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可为什么……他现在非但没有一点厌恶的感觉。反而……反而觉得，这个家伙的背影，有点帅？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安全感？林恙的CPU，再一次发出了过热的警报。完了。这次不是代码错误。这次，好像是……中病毒了。而且，还是个叫“江熠”的，该死的，见鬼的，超级病毒。

巷子里的事像个鬼影，在他脑子里阴魂不散。尤其是江熠那个背影。还有那股洗衣粉和阳光混在一起的味道。林恙觉得自己魔怔了。上课走神。吃饭走神。就连做最爱的五三模拟题，他都能把辅助线画到同桌的卷子上去。病毒。绝对是病毒入侵。而且这病毒还挺霸道，杀毒软件根本没用，防火墙直接被干穿了。他现在看江熠，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嫌恶，是鄙夷，是恨不得物理隔绝。现在呢？现在是……复杂。很他妈的复杂。江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该睡觉睡觉，该转笔转笔，偶尔还会用眼角的余光扫他一下。那眼神，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看傻子的味道。林恙的拳头硬了。我忍。我是个有素质的好学生，我不跟暴力分子一般见识。可他越忍，江熠就越放肆。今天这节是数学课，老王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函数。林恙听得聚精会神，笔记做得飞快。旁边的江熠呢？脑袋枕着胳膊，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流到昨天刚划的“三八线”上了。林恙的洁癖瞬间发作。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旧的厌恶感还没下去，新的好奇心又拱了上来。他就是想不通。这家伙中考到底是怎么考的全市第二的？靠托梦吗？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水笔，用笔帽那头，精准地戳了戳江熠的胳膊。一下。没反应。两下。还是没反应。林恙加重了力道。“唔……”江熠终于哼唧了一声，慢悠悠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你最好有事”的警告。林恙面无表情地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中考全市第二，就是为了来高中睡觉的？”江熠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句话。几秒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懒洋洋的笑。“关你屁事。”声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林恙的CPU又开始报警了。我他妈……我这是在关心你！虽然方式可能不太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气得想拿尺子把那条“三八线”加深成东非大裂谷。“我们打个赌。”林恙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他就后悔了。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他打赌？我是想激励他好好学习？我疯了吧！我明明是想让他离我远点！江熠似乎觉得有点意思了，他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看他：“哦？赌什么？”“期中考试，”林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你要是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我帮你打扫一个月卫生。”没错，就是这样。用成绩来羞辱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明白，学渣和学霸之间，是有壁的！江熠还没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林恙转头，是坐在他前面的陈思思。陈思思是班里的学习标兵，也是“学神圈”的核心成员之一，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跟林恙说话，对谁都爱答不理。此刻，她正一脸鄙夷地看着江熠，语气里满是轻蔑：“林恙，你太看得起他了。就他？考前五十？下辈子吧。”这话，精准地踩在了江熠的雷区上。林恙看见江熠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如果说刚才还是没睡醒的慵懒，那现在，就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那股懒散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看陈思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林恙。林恙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这眼神……太有侵略性了。江熠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极其嚣张的弧度。“前五十？”他轻笑一声，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太小看我了。”他往前凑了凑，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林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心跳加速的味道。“不如赌前十。”林恙的瞳孔微微一缩。年级前十？他疯了吗？启明二中是什么地方？怪物集中营！能在前十的，哪个不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刷题的卷王？江熠看着他震惊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他慢条斯理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任何条件。”“输了……”他顿了顿，笑得更坏了，“随你处置。”四个字，砸在林恙的心上，激起一阵惊涛骇浪。随你处置？林恙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不可描述的画面。不对！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输？！他可是江熠！上课睡觉，下课打架的江熠！可是……看着他眼睛里那灼人的，势在必得的战意。林恙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停摆了。那个叫“江熠”的病毒，此刻正在他的大脑皮层里开派对。理智的小人举着“危险！快跑！”的牌子，被情感的小人一脚踹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一言为定。”话音刚落，下课铃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江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趴回桌子上，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的人不是他。周围的同学开始吵闹，收书，准备下一节课。世界恢复了正常。只有林恙，还僵在原地。他的大脑，在延迟了整整一分钟后，终于重启成功。然后，开始疯狂报错。我刚才……答应了什么？任何条件？卧槽。万一他让我去裸奔怎么办？万一他让我帮他写一辈子作业怎么办？万一他让我……林恙不敢想下去了。他看着旁边那个呼吸平稳，似乎又睡着了的罪魁祸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次中的不是病毒。是木马。能把他的人生盗得一干二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