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刚碰到云锦的边儿，沈知微手里的火折子就递了过去。

这动作太快，也太稳。

焰头昏黄，还没完全燃起来，就被她一口气吹得向下一压，舌头似的火苗正好舔在那道裂开的袖口上方三寸处。

谢韫是被烫着了还是吓着了不好说，反正人是猛地往后一仰。

这一仰坏了事，那本来就被撕豁了的袖口彻底没了遮拦，像张咧开的大嘴，把里头那一抹极细的银光吐了个干干净净。

棉絮遇火，并没有那种烈火烹油的爆燃。

火苗只是在上面迅速滚了一圈，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那形状怪得很，弯弯绕绕，最后收笔那一勾极其刁钻，活脱脱就是一个篆体的“寅”字。

焦味儿顺着风往鼻子里钻，有点呛，还有股陈年棉花的土腥气。

沈知微没动。她在等。

那个刚刚烙上去的焦痕还没凉透，热流还在往里渗。

藏在夹层里的那根断弦像是受了热刑的蚯蚓，开始在那道“寅”字的焦黑笔画下头疯狂抽搐。

“嗡、嗡——”

极低频的震动。

这动静若是换了旁人听不见，可沈知微这会儿左耳废了，右耳的听觉敏锐得像只正在捕猎的猫。

这频率跟她在地牢那本发霉的验尸录上看到的完全重合——癸未年冬至，寅时三刻，铜漏滴水的间隔，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廊柱阴影里，一直蹲在那儿画圈的周伯突然停了手里的炭条。

老头子满脸褶子都撑开了，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道焦痕，像是看见了什么活见鬼的东西。

沈知微手指一搓，指腹那点还没干透的掌心血就这么随意地抹了上去。

血色盖住了焦黑。

就在血液渗进棉絮的一刹那，奇迹发生了。

那道原本死气沉沉的焦痕边缘，竟然泛起了一层极淡的油光。

那光泽不亮，带着点儿粘稠的质感，跟丙字三号匣子里那层黄绫衬里上的油渍一模一样，跟素绢上那个人形掌心血滴边缘的晕染一模一样，甚至跟萧珩护腕深处那道怎么擦都擦不掉的暗光，也是一模一样。

全是桐油。

这就是个要把这几样东西强行焊死在一起的物理媒触。

沈知微手腕微转，火折子再度压低。

这回没留情面，那点火星子直接怼到了袖口内衬缝线的第三针上。

那是刚才她亲手把断弦塞进去的地方。

“呲啦。”

极细微的一声，棉线受热熔断。

一直绷着的张力瞬间释放，那根断弦像是终于挣脱了枷锁，“崩”地一下弹出了半寸。

银丝的末端，挂着半粒极小的东西。

火光一照，那玩意儿瞬间炸开了十二道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微光。

光线沿着银丝游走，在空气里画了个完美的闭环，形状就像是一枚残缺的环佩。

青金石。

证据链闭环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侧。

没有甲胄碰撞的铿锵声，萧珩今儿穿的是常服，那身料子吸光，看着比夜色还沉。

他伸手，带着薄茧的大拇指极其自然地在她右耳廓上抹了一把。

沈知微浑身一僵。

她右耳道里这会儿正像是有火在烧，灼热得厉害，可萧珩的掌心却是凉的。

那一丝凉意顺着耳软骨渗进来，激得她脑子里的嗡嗡声稍微退了点潮。

萧珩没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地上瘫软的谢韫。

他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利落地解开了腕上的护腕。

那个带着体温的玄铁圈子被他翻了个面。

内侧，那道用银线绣出来的乐谱末端，那颗一直沉默的青金石，此刻正好对准了谢韫袖口上那个还在冒烟的“寅”字。

“啪。”

护腕被重重地按在了焦痕上。

两颗青金石隔着一层烧焦的棉絮，终于完成了这跨越数年的“会师”。

火光像是被人泼了一勺油，骤然亮得刺眼。

那道焦黑的“寅”字周围，原本看不见的纹理开始发光，三行比米粒还小的微光字迹，像是从布料纤维里被强行挤兑出来的一样，浮在半空：

“癸未·冬至·寅时三刻，断弦入袖，时辰为证。”

这就是个无法篡改的时间戳。

沈知微感觉自己那只已经听不见声音的左耳突然跳了一下，紧接着，完好的右耳里捕捉到了一声极其清脆的“咔哒”声。

啮合声。

这声音太特么熟悉了。

就是地牢里那个丙字三号匣开启时，锁芯弹子归位的动静。

而此刻，随着这一声轻响，谢韫左袖裂口处那根暴露在外的断弦银丝，竟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顺着这声响的余韵，缓缓地、极其诡异地旋动了半圈。

西阁廊下的风似乎更冷了些。

几个粗使婆子已经上手架住了谢韫的胳膊，准备把人往外拖。

谢韫这会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像是一摊烂泥。

只是在路过沈知微身侧的时候，借着那明明灭灭的火光，沈知微眼角的余光瞥见谢韫那苍白如纸的脖颈上，喉头的肌肉极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