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号码的便签纸,被李锦初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日记本里,紧挨着写有“甘荣述”名字的那一页。薄薄的纸片,却仿佛有千钧重,每次翻开,她的心跳都会漏掉半拍。
她没有立刻拨打那个号码。许优悠关于“风险评估”和“信息不对称”的警告,像一层薄冰,覆在她跃跃欲试的冲动之上。更重要的是,甘荣述那句“训练时通常静音”和他的空茫眼神,让她不确定贸然联系是否会成为一种打扰。
她选择了一种更笨拙、也更安全的方式——短信。
在反复删改了十几遍之后,她终于按下发送键。内容简单到近乎苍白:
「你好,我是李锦初。下午谢谢你。号码我存好了。」
没有期待立刻回复,甚至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准备。发送成功后,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舒了口气,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隐秘的期待和不安。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的号码发来的回复。只有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省了:
「好」
干巴巴的,冷冰冰的,像他本人一样。可李锦初却对着这个“好”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收到了。他知道了。这条脆弱的、单向的连线,似乎被这一个字轻轻叩响,发出了微弱的回音。
这成了他们之间一种奇特的、静默的沟通方式。
李锦初偶尔会发去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内容琐碎得像秋天的落叶:
“今天数学课好难。”
“学校门口的糖炒栗子上市了,好香。”
“下雨了,训练注意别着凉。(虽然你大概不会听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高强度训练)”
甘荣述的回复永远简洁、滞后,且毫无营养:
“嗯。”
“哦。”
“。”
有时候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像是为了证明这个号码还在使用,又像是不耐烦地终结话题。
可李锦初却从这种近乎自说自话的交流里,品出了一丝奇异的慰藉。她像是在对着一个树洞倾诉,而这个树洞偶尔会传来一点极其微弱的、证明它存在的风声。她把每一条他回复的短信都截图保存,藏在手机一个加密相册里,像收集某种罕见的标本。
日子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滑过。
林夏依旧住在李锦初家,扮演着完美“寄宿生”和守护者的角色。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锦初偶尔对着手机发呆时,脸上那种一闪而过的、柔软的神情。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会在她放下手机时,适时地递上一杯热牛奶,或者讲一个蹩脚的笑话,试图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们共同的世界。
直到一周后的周五。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李锦初正对着物理题皱眉,抽屉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好几下。她以为是许优悠发的学习资料,偷偷拿出来一看,却瞬间僵住。
是甘荣述的号码。
不是回复,而是主动发来的信息。内容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右手拇指,关节囊可能损伤。校医建议冰敷固定。附近药店哪种护具合适。」
语句破碎,没有称呼,没有前因后果,硬邦邦得像一份情况简报。可李锦初却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看到他可能蹙起的眉头,和那只不知道伤得如何的手。
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慌乱。他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会伤到?然后是一种受宠若惊般的无措——他居然……问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先问最关键的问题:
「伤得重吗?校医怎么说?除了冰敷固定,有没有开药?你现在人在哪里?」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令人心焦。
终于,手机再次震动:
「训练场。不重 没药。」
依旧惜字如金,固执地绕回最初的问题,对她其他的关切避而不答。
李锦初看着那短短几行字,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向她求助,更不是在分享脆弱。他只是在处理一个“问题”。受伤是问题,需要护具是解决方案,而她,可能只是他认知里,一个或许能提供“护具型号信息”的渠道。
心里那点因为被“需要”而升起的细小喜悦,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瘪了下去,留下一片空茫的凉意。
但她还是迅速整理好情绪。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回忆着许优悠偶尔提到的运动损伤常识,又飞快用手机查了资料,尽量用清晰简洁的语言回复:
「拇指护具分很多种,你可以根据具体伤情选择。最常见的是可调节的绷带式护具,药店一般有售,叫‘拇指固定支具’或‘拇指护套’。最好选择有铝条支撑、可调节松紧的。如果肿得厉害,买的时候注意尺寸!另外,伤后24-72小时冰敷很重要,每次15-20分钟,每天可以多次哦训练一定要暂停或者把强度降低!」
她尽可能说得详细、专业,末尾还加上了郑重的嘱咐。
这一次,甘荣述的回复来得快了一些,依旧简短:
「嗯。谢了。」
然后,再无下文。
没有告诉她是否买了,伤处如何,甚至没有对自己正在进行的“训练”做出任何回应。
李锦初握着手机,自习课剩下的时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她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沉甸甸的。那张被她视若珍宝的便签纸,此刻仿佛透着一股寒意。
她终于触碰到了他世界边缘一点真实的、坚硬的质地。不是疏离,不是空茫,而是一种彻底的、自我闭环式的务实和孤独。他把自己的世界守得密不透风,只留下极窄的缝隙,交换最基本的信息,不容许任何情感层面的窥探或渗透。
放学铃响,她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走出教室时,林夏已经等在外面,手里拎着她的保温杯。
“怎么了?”他一眼看出她的低落,脸上的笑容敛了敛,“脸色这么差?物理题又没做出来?”
李锦初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有点累。”
林夏没再追问,只是把保温杯递给她,“温的,喝点水。”然后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略显沉重的书包,“走吧,阿姨说今天炖了汤。”
两人并肩走在傍晚的校园里。路过体育馆时,李锦初忍不住看了一眼。场馆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他……还在里面吗?带着伤?
林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暗了暗。他忽然开口,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对了,你那个‘小真爱’,最近好像挺出名。”
“啊?”李锦初一愣。
“听说训练特别拼,上周末友谊赛,好像把手给弄伤了。”林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闲聊八卦,“他们教练好像还挺生气,觉得他不爱惜身体。不过,倒是挺符合传闻中那个‘独行侠’、‘拼命三郎’的形象。”
李锦初的脚步顿住了。原来不是意外,是训练过度的旧伤?教练都生气了?
林夏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担忧,心中那点晦暗的情绪翻涌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很近。
“锦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少有的严肃,“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可能不爱听。但有些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执念,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外人靠近,要么被卷进齿轮里碾碎,要么……永远只是站在玻璃罩外面,看着里面的人独自运转,独自损耗。”
他看着她眼睛里晃动的不安,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抬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你呢,照顾好自己,别傻乎乎地想往那种硬邦邦的机器上靠。”
他重新笑起来,揽过她的肩膀“走了,回家喝汤。天大的事,喝完阿姨炖的汤再说。”
李锦初被他带着往前走,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
便签纸上的号码还在。
“嗯”和“谢了”的短信还在。
可他那个自我闭环的、坚硬而孤独的世界,似乎也随着拇指的伤痛,向她掀开了一角冰冷的内里。
暮色彻底吞没了校园。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孤单的光圈。
有些种子,即使发了芽,想要真正生长,似乎也要先穿越一片坚硬的冻土。而冻土之下,是更深的、不为人知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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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