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观后，时影在往后山寻了处好地方 —— 背阴处能避烈阳，向阳面又能接晨露，他亲手凿出一方小池，用青石垒了池壁，池底铺了细细的河沙，又引了山涧的清泉进来。看着池水渐渐澄澈，映得头顶云影都格外清透，他才轻轻将莲子放进池里，看着它慢悠悠沉到水底，像个贪睡的孩童，静静蜷在细沙上。

从此，时影的日子里多了桩牵挂。每日天还没亮，他就提着木桶去山涧接露水，回来一勺一勺舀进莲池，动作轻得怕惊着水底的莲子。朝阳爬上山头时，他坐在池边诵经，清越的声音裹着山风在谷间打转，水底的莲子竟似有感应，偶尔会轻轻晃一下。到了午后，他便在池边练字，研墨时特意把腕间沾的清露滴进砚台，笔下写的都是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这类道家箴言。写好的纸笺，他不存着，只平铺在青石上晾干，再撕成细片放进溪水里，看着纸絮载着墨香绕着莲池漂一圈，才随水流往山下去。

春去秋来，山里的草木绿了又黄，时影就这么守着莲池。

第一年，莲子始终沉在池底，安安静静的，像被时光忘了似的。春天桃花开得满谷都是，粉花瓣簌簌落在池面，时影提着露水过来，见了便轻叹一声：“你倒沉得住气，这满谷春色，竟不愿探眼瞧瞧？” 说着俯身，小心把水面的花瓣拨到岸边，生怕它们挡了莲子的天光。

等枫叶染红山崖，他诵经时语速放得更缓，目光一直落在莲子所在的地方，“今日师父考我《道德经》，我答了‘致虚极，守静笃’，你说，这是不是你此刻的心境？”

遇上暴雨倾盆的日子，时影撑着油纸伞守在池边，风把伞骨压得微微弯，他却半步不挪。见雨水砸得水面翻涌，他眉头皱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莫怕，我在呢。” 说着脱下外衫，叠厚了压在池沿挡水，又捡了枯枝在池边搭了个简易棚架，尽量让水流缓些。

冬天落雪时，他清晨就提着炭炉来，蹲在池边烤青石，指尖冻得发红也没察觉，只低声念叨：“再暖些，再暖些，你可别冻着。”

到了第二年，池水愈发澄澈，连池底河沙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莲子表面的莹白光泽也更润了，像浸了千年的月光。那日时影正诵到 “道生一，一生二”，忽然瞥见莲子旁冒起串细得像针尖的气泡，破在水面时，竟飘来一缕极淡的香。他猛地停了声，眼睛一下子亮了，喉结动了动，轻声试探：“是你在应我？”等气泡又冒了两串，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诵经的声音都添了几分雀跃：“看来你是听进去了。”

闲下来的时候，他常趴在池边，指尖轻轻点一下水面，涟漪荡到莲子那儿，莲子竟轻轻转了半圈。时影看着，眉眼都软了：“这般淘气，倒不像前一年那般沉静了。”

夏天他采了新鲜的荷叶铺在青石上，枕着荷香小憩，半梦半醒间还呢喃：“这荷香清冽，你若喜欢，明日我再采些来。” 秋天把熟透的野果碾成汁滴进池里，又道：“这果子甜得很，你尝尝，添些生气。”

第三年，池壁的青石上爬满了青苔，绿意顺着石缝漫开，连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生机。暮春的一个清晨，时影刚把清露一勺勺浇进池里，正准备开口诵经，忽然觉出水面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他心头一跳，赶紧俯身细看 —— 那颗沉了两年的莲子顶端，竟裂了道细缝，一点嫩白的芽尖怯生生探出来，在水里轻轻晃着，像刚睡醒的孩童伸懒腰。

时影霎时屏住了呼吸，手里的木勺 “当啷” 掉在青石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语气里满是不敢信的欣喜：“你…… 你终于醒了？” 说着跪坐在池边，指尖悬在水面上，怕碰坏芽尖，只敢轻轻呵气：“慢些长，莫急，我守着你呢。”

此后时影照料得更尽心了。清晨去采晨霜，他捧着玉碗轻声说：“这霜水最洁净，你喝了定能长结实些。” 用竹勺往芽尖上浇时，见芽尖轻轻颤，又笑：“这般贪凉，倒像个爱雪的娃娃。” 夜里坐在池边，借着月光讲观里的事：“昨日大师兄舞剑时踩滑了脚，摔得四脚朝天，连师父都笑了。” 见芽尖轻轻舒展，他又道：“你也觉得好笑？下次我再讲些山间的景致给你听。”

日子一天天过，嫩白的芽尖渐渐舒展成细长的莲叶，浮在水面像撑开的小绿伞，后来又抽出亭亭的花茎，托着个莹白的花苞在风里晃。时影依旧每日来池边诵经、说话，只是看向那抹生机的眼神，清冷里多了化不开的温柔。他常坐在青石上，指尖轻轻碰一下莲叶上的露珠，看着水珠滚进池里，晕开小涟漪，轻声说：“待你花开那日，我带你去看洛水的晨雾，看山间的晚霞，看这世间所有好景致。”

风掠过山谷，带着莲叶的清香拂过他的青衫，花苞轻轻颤了一下，像在应他的话。时影望着那抹鲜活的白，嘴角扬起浅淡却真切的笑 —— 他知道，这方莲池，这颗莲子，早已成了他清冷修行路上，最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