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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无头紫羽帖

书名:阴阳怪谈物语 作者:落葉不等秋風 本章字数:10460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批注:此则记禁宫无头武士之怨,始于紫羽军冤戮,终于君前雪恨,其间忠魂蒙冤,执念缠宫,足见君心难测,铁血未凉,宫墙深几许,冤骨积几层,唯真相与忏悔可解千年怨。)

平安京的夜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翳。距朱雀町络新妇之怨消散已过两月,兼光升任检非违使后愈发沉稳寡言,巡视街巷时脊背挺得笔直,腰间佩刀从未离鞘,刀鞘上缠着一缕水绿色绢帛碎片——那是阿秀消散时唯一留下的痕迹,边角早已磨得毛边,却被他用细麻绳仔细缠缚,日日贴身佩戴,像是某种无声的执念。指尖划过绢帛时,还能摸到阿秀生前绣在襦袢上的细碎梅纹,虽已褪色,却依旧带着几分温润的触感。

我是藤原兼房,四十三岁的宫廷稗官。这一年半来,四谷町阿岩的泣血、丹波国雪女的孤寂、山城国狐狸的赏罚、荷池拨浪鼓的守护,再到阿秀的含冤成妖,桩桩件件的神鬼怪谈,让我早已习惯了这平安京繁华下的诡谲。今夜饭后,我循着朱雀町的石板路散步,晚风卷着樱花瓣飘落,落在肩头带着微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沉稳地敲过戌时。石板路缝隙里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却被夜风一吹,渐渐泛起凉意,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行至三条大街的拐角,忽闻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一道素色狩衣的身影匆匆掠过,额间淡红色的咒印在月色下隐约可见,正是安倍川。他步履匆匆,眉头紧蹙,平日里沉稳的神色此刻满是凝重,狩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翻飞,腰间悬挂的符咒袋微微晃动,显然是有急事在身。

“安倍大人,深夜匆忙,可是有要事?”我连忙上前唤住他。

安倍川闻声驻足,转过身来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拱手道:“藤原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天皇阁下近日夜夜受怪梦惊扰,我正奉命入宫查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额间的咒印似乎比往日更亮了些。

“怪梦?”我心中一惊,“陛下何许人也,竟会被梦境所扰?”

“并非寻常梦境。”安倍川凑近半步,声音更低,语气凝重,“陛下说梦中总有一个无头武士,身着暗红色盔甲,手持长刀对他劈砍不休,那武士周身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挥刀都带着蚀骨的寒意,陛下夜夜从惊恐中惊醒,冷汗浸湿被褥,连太医调配的安神汤都无用。”

我听得脊背发凉,下意识摩挲着袖中的纸扇,扇面上的竹纹硌着指尖,却无法驱散那份寒意:“如此异事,晴明大人未曾出手?”

提及老师,安倍川神色稍缓却依旧带着忧色:“老师已看过陛下的气数,言此怨魂执念极深,与兼房兼光兄、我还有陛下本人皆有渊源,旁人插手无用,唯有你我与兼光大人三人联手方能查清真相,而解开这怨结的关键,终究还在天皇阁下自己身上。”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师还说,这怨魂的怨气中藏着忠烈之气,并非纯粹的恶念,需以真相化解,不可强行镇压。”

“我与兼光?”我愣住了,实在不解这无头武士的怨念为何会牵扯到藤原家。夜风骤起,卷着地上的落叶打旋,远处的犬吠声此起彼伏,让这夜色更添了几分诡异。“事不宜迟,我与你一同入宫。”

两人快步赶往禁宫,朱红的宫墙在月色下透着肃穆,墙头上的瓦片泛着冷光,守宫的侍卫见是安倍川与我,不敢阻拦连忙放行。宫女早已在殿外等候,神色慌张地迎上来,发髻都有些散乱:“安倍大人,藤原大人,你们可算来了!陛下他又被惊着了,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兼光大人已经带着人手在殿外巡逻了,连殿内的烛火都加了三倍,却还是驱不散寒气。”

跟着宫女踏入内殿,一股浓重的安神香混着挥之不去的寒气扑面而来,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胸口发闷。天皇身着素色常服,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脸色惨白如纸,原本威严的眉宇间满是惊恐,双眼布满血丝,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杯沿被他捏得发白,茶水顺着颤抖的指尖滴落,在身前的软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兼光站在殿门内侧,一身检非违使的制服,腰间佩刀泛着冷光,见我们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显然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陛下,”安倍川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臣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您,梦中的无头武士除了暗红色盔甲,还有其他异状吗?比如兵器、服饰上的细节,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天皇闻言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勾起了恐怖的回忆,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半天才挤出几句话:“他……他身上插着几支箭,那些箭很奇怪,箭羽是紫色的,泛着诡异的光,像是浸了毒一样。他挥刀的时候,还能听到甲胄碰撞的声响,像是……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紫色箭羽?”我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安倍川。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色,与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紫色箭羽绝非寻常武士所能拥有,寻常军队多用黑羽、白羽,贵族狩猎也不过用雁羽、鹰羽,紫色箭羽需用特殊染料处理,且工艺复杂,唯有精锐部队或有特殊使命的武士才可能使用。我转头看向兼光,急切地问道:“兼光,你在宫中多年,可曾听过紫色箭羽的说法?”

兼光皱着眉,神色懵懂地摇了摇头:“紫色箭羽?从未听闻。宫中侍卫所用箭羽多为黑色或白色,贵族狩猎时或用雁羽,却从未见过紫色的。”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像是在努力搜刮记忆深处的碎片,“不过我曾听宫中老侍卫闲聊时提过,天皇年轻时曾领兵平乱,麾下有一支精锐部队,所用兵器颇为特别,操练时箭羽反光异于常人,只是具体是什么颜色、什么形制,他们当时说得含糊,我也未曾细问。后来那老侍卫似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连忙岔开话题,神色慌张,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安倍川定了定神,对着天皇拱手道:“陛下,臣已大致知晓方向,容我等先退下商议,定会尽快为陛下解此困扰。”说罢便拉着我,又对兼光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退出了内殿。

走到回廊上,夜风吹过,带着宫墙内特有的檀香与寒气,我忍不住追问道:“兼光,你再仔细想想,那老侍卫还说了什么?这紫色箭羽绝非偶然,定然与那支平乱的部队有关。”

兼光停下脚步,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落在远处宫墙的暗影里,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让我想想……好像说过那支部队的旗帜是玄色底,上面绣着银纹,号称‘所向披靡’,平定东海道之乱时立下不少战功,却在班师回朝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有个老侍卫酒后曾含糊提过‘紫羽蒙冤’,当时我以为是醉话,还笑他喝多了胡言乱语,如今想来,‘紫羽’或许就是指这紫色箭羽?”他转头看向我,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只是若真是朝廷倚重的精锐部队,为何会突然消失,还牵扯上‘蒙冤’二字?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我后来再向其他侍卫打听,竟无一人敢多言,甚至有人劝我不要再提,说会惹祸上身。”

“这正是我们要查的。”我沉声道,心中已有了模糊的轮廓,“此事定不简单,背后怕是藏着宫闱秘辛,或许还牵扯着当年的权力纷争。”

安倍川点头附和:“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年的卷宗或知情人。藤原大人可借稗官身份入宫秘库查阅相关记载,尤其是东海道平乱后的封赏与弹劾卷宗;兼光大人可寻访退隐的老侍卫,尤其是当年跟随天皇平乱的旧部,他们或许知晓内情;我则在市井间打探消息,或许能从歌谣、传闻中找到线索。毕竟百姓口中的故事,往往藏着正史未曾记载的真相。”

接下来的数日,三人分头行动。我泡在宫中秘库,整日与积满灰尘的卷轴为伴,指尖被纸张磨得生疼,甚至起了细小的茧子。秘库内阴暗潮湿,只有几盏烛火照明,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与灰尘混合的味道,呛得人忍不住咳嗽。终于在一堆被标记为“废弃奏疏”的木箱底,找到了几篇关于东海道平乱的记载,上面只寥寥数语提及“紫羽军”,称其“作战勇猛,屡立奇功”,却对其结局只字未提,仿佛这支军队从未存在过。更奇怪的是,所有提及紫羽军的段落,墨迹都比其他部分淡了许多,边缘还有轻微的擦拭痕迹,像是被人刻意篡改过。

兼光那边也遇到了阻碍,知晓当年旧事的老侍卫要么早已离世,要么三缄其口,显然是畏惧着什么。直到第三日,他终于在京郊的一座寺庙里找到了一位退休的老侍卫,对方已是垂暮之年,须发皆白,身形佝偻,起初不愿多言,但在兼光表明来意并承诺会为紫羽军洗刷冤屈后,老侍卫才松了口。他说当年紫羽军班师回朝后,很快便被人告发意图谋反,领头的正是时任大纳言的橘弘业,老天皇震怒之下下令将全队武士尽数斩首,连军中的勤务兵、炊事兵都未曾放过,行刑之地在京郊的乱葬岗,当年血流成河,浸透了泥土,数月后仍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附近的草木都长得格外枯黄。老侍卫还说,紫羽军的统领平赖将军临刑前曾立下诅咒,称忠魂不死,定会向诬陷者与背信弃义者索命,而他的头颅被砍下后,并未与尸身一同丢弃,而是被橘弘业下令埋在了乱葬岗西侧的老槐树下,意在让他身首异处,永世不得安宁。老侍卫说着,从箱底翻出一枚锈迹斑斑的箭头,递给兼光:“这是当年紫羽军所用的箭矢残片,你看这箭羽槽,比寻常箭矢更宽,正是用来固定紫色箭羽的。”

我们三人再次聚在藤原宅邸,从白日坐到黑夜,烛火燃了又灭,换了三盏灯油,终于拼凑出了事件的轮廓,却仍需实物佐证。庭院里的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我们。矮桌上的热茶凉了又续,水汽氤氲,模糊了三人凝重的神色。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安倍川独自在街上行走,连日的思索让他身心俱疲。行至朱雀町的街角,他实在支撑不住,便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歇息。石阶被太阳晒得温热,靠着后背能驱散些许疲惫。不远处,一个瞎眼的吟唱人正坐在柳树下,拨动着手中的三味线,琴弦发出低沉而苍凉的声响,口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起初,安倍川只当是寻常的市井歌谣,可听着听着,他渐渐皱起了眉头。那吟唱人唱的竟是东海道平乱的故事,歌词中详细描述了紫羽军的英勇:“紫羽破敌阵,铁血护家国,玄旗指处,万夫莫开,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却在提及他们的结局时,语气陡然变得凄厉:“忠魂遭诬陷,头颅滚尘埃,怨气冲云霄,夜夜索命来,君若负我,天地共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听得人心头发紧。

安倍川心中一震,连忙起身走到吟唱人面前,躬身道:“老先生,您方才唱的歌谣,是从何处听来的?”

吟唱人停下手中的三味线,浑浊的双眼转向安倍川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大人不是寻常百姓吧?这歌谣自然是从该听的地方听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该问的事,大人还是别问了,免得惹祸上身。这京城里的浑水,深着呢,不是谁都能蹚的。”

安倍川见状,知道再问也无用,只好作罢。待吟唱人收拾好三味线,拄着拐杖慢慢离开后,旁边一个卖货郎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安倍川说:“大人,您别介意。这吟唱人来历不凡,听说以前也是武士,当年跟着天皇打仗,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瞎了眼睛,便离开了宫廷,靠着吟唱为生。他嘴里的故事多半是亲身经历的,只是没人敢当真,毕竟谁也不想惹上宫廷的麻烦,尤其是当年那桩案子,连提都不能提。”

安倍川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悄悄跟在吟唱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城外的荒郊,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杂草丛生。最终,吟唱人停在一座破败的神社前,神社的朱门早已腐朽,门楣上的牌匾掉落在地,只剩“神社”二字依稀可辨。吟唱人对着神社深深鞠了一躬,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诉说,然后转身走进了神社旁的一间破屋。

安倍川站在远处的树后,望着那座破败的建筑,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没有上前,而是转身返回了京中,沿途仔细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将路线牢牢记在心中。

次日一早,兼光便带着一队检非违使,赶往那座破败的神社。按照安倍川的嘱托,他们仔细搜查了那间破屋,屋内蛛网密布,灰尘厚积,显然许久无人居住。在屋角的地窖里,他们找到了一个尘封的木箱,木箱上了锁,锁芯早已生锈。侍卫们用刀撬开铁锁,箱中除了几枚锈蚀的紫色箭羽、一套残破的玄色军服,还有一封泛黄的书信和一本手记。书信上字迹潦草,墨迹早已干涸,却依旧能辨认出“橘弘业构陷”“欲夺我军军功”“愿以血明志”“吾等忠魂,必索冤债”等字样,落款是平赖,字迹力透纸背,可见书写时的悲愤之情。手记则详细记录了紫羽军平定东海道之乱的全过程,从招募士兵、训练备战,到浴血奋战、收复失地,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还记载了班师回朝后被橘弘业诬陷的经过,字里行间满是悲愤与不甘,最后一页写着:“吾等一心向国,却遭奸人所害,若有来世,定要讨回公道。”

与此同时,我也在秘库的角落找到了一份被篡改过的卷宗,上面隐晦地记载着,当年告发紫羽军谋反的正是时任大纳言的橘弘业——此人后来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被天皇处死,只是卷宗上并未提及此事与紫羽军案有关,显然是有人刻意隐瞒。卷宗的边角还有一处被撕掉的痕迹,像是原本记载着更关键的信息。

拿到手记与卷宗的当晚,安倍川便独自赶往京郊的乱葬岗。彼时夜色正浓,月亮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随身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晕。乱葬岗上荒草丛生,枯树的枝桠像鬼爪般伸向夜空,空气中弥漫着腐土与朽骨的腥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安倍川点亮随身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照出满地散落的白骨,有的骨骼断裂,有的颅骨凹陷,景象骇人。他循着老侍卫所说的方向,在乱葬岗西侧找到了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枝桠上缠绕着干枯的藤蔓,像是缠绕着无数冤魂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安倍川取出罗盘,指尖凝起淡淡的白光,口中低声念起咒文。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发出“嗡嗡”的轻响,最终停在老槐树根部的一处土坡前。此处的泥土颜色比周围更深,像是被血染过,上面只长着稀疏的几丛杂草,显得格外诡异。他示意随行的两名阴阳寮弟子上前挖掘,铁锹入土时,不时碰到坚硬的石块,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乱葬岗的死寂。挖至三尺深时,铁锹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一个早已腐朽的木盒渐渐显露出来。木盒上布满了虫蛀的痕迹,一碰便簌簌掉落木屑,盒身还刻着简单的花纹,像是某种军徽。打开木盒,里面铺着的黑色绸缎早已褪色发霉,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而绸缎之上,正是一颗布满青苔与裂痕的头骨。头骨的下颌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痕,边缘整齐,与斩首的痕迹相符,眼窝空洞地对着夜空,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当年的暴行,头骨的牙齿紧紧咬合,可见临死前的不甘与愤怒。安倍川取出白布,将头骨轻轻包裹起来,入手冰凉,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气,灯笼的光晕在头骨上方微微晃动,像是有无形的东西在盘旋,周围的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几分。

当夜,禁宫的夜格外寂静,连虫鸣都消失无踪,只有宫墙高处的风声,像是冤魂的低语。天皇坐在内殿,神色依旧带着惊恐,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发白,指腹都掐进了肉里。兼光带着手下在殿外严密巡逻,佩刀出鞘的寒光在月光下闪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警惕,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什么。我与安倍川站在殿内,手中分别握着卷宗、书信和那个包裹着头骨的沉甸甸包袱,神色凝重地等待着,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是随时会活过来的鬼魅。

子时刚过,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便是甲胄拖拽的沉重声响,“哐当——哐当——”,沉闷而滞涩,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宫殿。烛火疯狂摇曳,险些熄灭,殿内的温度骤降,砚台里的墨汁瞬间凝冻,窗棂上迅速结起了厚厚的白霜,连呼吸都化作白雾,在空中久久不散。侍卫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来了。”安倍川低声道,指尖凝起淡淡的白光,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结界,符咒上的符文在暗中流转,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殿门“轰隆”一声被撞开,木屑飞溅,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逆光而立。那是一个无头武士,身着残破的暗红色盔甲,盔甲上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渍,有些地方的甲片已经脱落,露出下面发黑的皮肉痕迹,胸前插着三支紫羽箭,箭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箭杆上还残留着干涸的黑血,箭尾的羽毛早已磨损,却依旧透着一股凌厉之气。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身沾满了黑红色的血污,刀刃上泛着森冷的寒光,即使没有头颅,也能感受到那股直指人心的怨毒与杀意。周身萦绕着浓稠的黑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冤魂的虚影,伸出枯瘦的手爪,发出凄厉的哀嚎,那股怨毒的气息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冻结,殿内的安神香瞬间被驱散,只剩下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护驾!”兼光大喝一声,提着佩刀挡在天皇面前,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举刀戒备,却被那股强大的怨气压迫得浑身发抖,连刀柄都握不稳,不少人脸色惨白,牙齿咯咯作响,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兼光的后背挺得笔直,手心却渗出了冷汗,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无头武士没有理会众人,只是提着长刀,一步步朝着天皇走去。每一步落下,青石板上都留下一道深痕,寒气所过之处,殿外的草木瞬间枯萎,地砖上凝结出一层冰棱,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让人作呕。他走到距兼光三步之遥时,突然挥起长刀,朝着天皇劈来,刀风裹挟着漫天黑雾,仿佛要将整个宫殿都劈成两半,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声,让人耳膜生疼,烛火被刀风一吹,瞬间熄灭了半数。

兼光不敢怠慢,双手紧握刀柄,迎着刀风奋力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两把刀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扩散开来,兼光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滴在青石板上,瞬间凝结成冰,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也被寒气冻得发硬。可就在此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无头武士的长刀刚触碰到兼光的刀身,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猛地震开,那屏障泛着淡淡的绿光,转瞬即逝,像是从兼光的佩刀中散发出来的,带着一股温润的气息,与周围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绿光闪过的瞬间,兼光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樱饼甜香,转瞬即逝,却让他想起了阿秀。

无头武士身形一滞,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黑色雾气翻涌得愈发剧烈,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他再次挥刀劈来,力道比之前更甚,刀刃上的寒光几乎要将人的眼睛刺痛,结果依旧被那无形屏障震开,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砍在旁边的梁柱上,“咔嚓”一声,粗壮的梁柱应声断裂,木屑飞溅,殿顶的瓦片簌簌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兼光心中也是一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方才并非自己的力量,而是佩刀上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将无头武士的攻击挡了回去,那力量的气息竟与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隐隐呼应,让他想起了阿秀递来樱饼时的温暖触感,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着水绿色襦袢、鬓边别着银梅发簪的温柔女子。

“平赖将军,”安倍川趁机上前一步,高声道,“你与紫羽军的冤屈,我们已然查清!当年诬陷你们谋反的橘弘业,早已因贪赃枉法被天皇处死,你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他的声音洪亮,穿透黑雾,传入无头武士耳中。

无头武士的动作一顿,似乎在倾听。可片刻后,他依旧提着长刀,继续往前走,雾气中的哀嚎声愈发凄厉,显然并未放下执念——他的执念并非仅仅是凶手伏法,更是想要一个来自当年主导者的忏悔,一个迟来的公道。

安倍川见状,缓缓打开手中的包袱,露出里面那颗布满青苔的头骨。头骨上的裂痕在烛火下清晰可见,眼窝空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当年的冤屈,下颌处的刀痕依旧狰狞。“将军,这是你的头骨。我们在京郊乱葬岗的老槐树下找到的,正是当年橘弘业下令掩埋之地。你的兄弟们,我们也会一一寻回他们的遗骸,让他们入土为安,不再做孤魂野鬼。”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悲悯,手中的头骨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吼——”无头武士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震得殿内的梁柱嗡嗡作响,黑色雾气几乎要凝聚成实质,周围的侍卫们被震得纷纷倒地,耳鼻流血,连站都站不稳。他猛地挥起长刀,再次朝着天皇劈来,这一刀的力量比之前更甚,刀风刮得人皮肤生疼,黑雾中无数冤魂的虚影也朝着天皇扑去,伸出枯瘦的手爪,想要将他拖拽进无尽的黑暗。

我连忙上前,展开手中的卷宗和书信,将其上的字迹对着无头武士展示:“将军,这是当年的秘档和你的亲笔书信,上面记载着橘弘业诬陷你们的铁证!他为了夺取军功,捏造谋反罪名,买通证人,蒙蔽老天皇,才导致你们全军覆没!天皇早已为你们平反,只是苦于找不到你们的遗骸,无法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无头武士的动作再次停顿,黑色雾气翻涌得愈发剧烈,显然内心正在挣扎,胸前的紫羽箭微微发光,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雾气中的哀嚎声也渐渐弱了些,多了几分悲戚。

天皇看着眼前的无头武士,脸上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兼光,快步走到无头武士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平赖将军,”天皇的声音带着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从未相信你们会谋反,可彼时我年幼,受制于父皇与权臣,根本无力回天。登基之后,我第一时间便重审了此案,查清了橘弘业的罪行,将其凌迟处死,抄没家产,可为时已晚,你们早已魂归黄泉。这些年来,我日夜愧疚,夜夜难安,总想着能有机会向你们忏悔,求你们原谅。我知道一句道歉弥补不了什么,但我向你们保证,定会厚待你们的家人,发放丰厚抚恤,让你们的功绩载入史册,供后人敬仰,绝不会让你们的忠勇被埋没。”他的声音哽咽,泪水越流越多,甚至开始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很快便红肿起来。

无头武士提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胸前的紫羽箭竟开始微微发光,周身的黑色雾气渐渐稀薄,雾气中冤魂的哀嚎声也渐渐减弱,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放下了长刀。“哐当”一声,长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刀身插进青石板的缝隙中,微微晃动。

紧接着,无头武士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盔甲上的血渍褪去,露出原本暗红色的甲片,紫羽箭也化作点点微光,飘散在空气中。走到殿门口时,他的身影顿了顿,似乎是朝着天皇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后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月光中。随着他的消散,黑雾也渐渐散去,露出了殿外皎洁的月光,寒气消退,温度渐渐回升,窗棂上的白霜融化成水,顺着木板缝隙滴落,像是在流泪。

城外的破败神社旁,瞎眼吟唱人站在破屋门口,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低声道:“将军,兄弟们,你们终于瞑目了。冤屈得以昭雪,功绩得以彰显,你们可以安心地走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充满了欣慰。

破屋之内,几道白色的烟状气体缓缓升起,穿过屋顶的破洞,飞向夜空,与月光融为一体,渐渐消失不见。这位瞎眼吟唱人,正是当年紫羽军的一名小武士,在行刑前侥幸逃脱,却因目睹兄弟们惨死,悲痛过度瞎了双眼。他隐姓埋名,以吟唱为生,只为将这段冤屈流传下去,等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如今心愿已了,他的身形也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白光,追随着兄弟们的身影而去。

我站在殿内,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月光,心中百感交集。这平安京的宫墙之内,藏着太多的冤屈与秘密,人心的险恶与皇权的无情,造就了一桩桩悲剧。可即便如此,忠勇之人的执念,终究不会被岁月掩埋,而真诚的忏悔与迟来的正义,也终究能化解最深的怨恨。

兼光收起佩刀,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神色复杂,眼底却多了几分释然,那缕绢帛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安倍川望着无头武士消散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额间的咒印渐渐隐去,结界也随之消散。

次日,天皇下旨,追封平赖将军为“忠烈侯”,厚葬紫羽军所有阵亡将士,派人寻访其家属,皆给予丰厚抚恤,免征赋税三代。同时将紫羽军的功绩载入史册,绘制成画卷,藏于宫中秘库,供后人敬仰。平安京的百姓听闻此事,无不感叹唏嘘,街头巷尾都在传唱着紫羽军的忠勇与冤屈,以及那段迟来的正义,不少人自发前往京郊乱葬岗祭拜,献上鲜花与祭品。

当晚,三人齐聚在我的藤原宅邸。庭院里的夜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庭院里的夜樱开了,花瓣随风飘落,落在矮桌上,添了几分雅致。矮桌上摆着热茶,水汽氤氲,驱散了夜间的凉意。兼光坐在一旁,手中摩挲着佩刀,目光落在刀鞘上的水绿色绢帛碎片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眼神温柔,像是在看着什么珍贵的宝物,连眼底都泛起了柔和的光晕,指尖轻轻划过绢帛上的梅纹,动作轻柔。

我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好奇,忍不住打趣道:“兼光,你今日倒是难得露出笑容,在想什么好事?莫不是因为解决了无头武士的事,心中松了口气?”

兼光闻言,回过神来,笑容淡了些,却并未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依旧离不开那缕水绿色绢帛,嘴角的笑意却未消散。

坐在对面的安倍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却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两人,眼神中带着几分默契。

我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模样,愈发好奇,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说道:“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倒是说啊,别让我一个人糊涂着!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咱们可是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伙伴,从阿岩的怨魂到雪女的执念,哪一次不是并肩作战,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话音刚落,兼光忽然低笑出声,随后笑意渐浓,眼角都染上了笑意,笑声清脆而爽朗,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安倍川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与夜风吹过樱枝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月光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我愣在原地,看着笑得开怀的两人,愈发摸不着头脑,只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人定是瞒着我什么,等他们笑够了,一定要问个明白,不然今夜怕是睡不安稳。

而此时,阴阳寮的官邸内,安倍晴明正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白色的符咒,望着窗外的月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他身着宽松的白色狩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气,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霜。他指尖轻轻一弹,符咒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像是早已看穿了这一切——从紫羽军的冤屈,到无头武士的执念,再到兼光佩刀上那缕水绿色绢帛的秘密,皆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月诉说:“执念起,怨魂生;真相显,冤屈平;至情者,终有护。这平安京的故事,还在继续啊。”

这平安京的怪谈,从来都不只是神鬼怪力,更是人心的写照与命运的回响。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守护与善意,终将在某个时刻,绽放出温暖的光芒,照亮这漫长的黑夜,化解所有的怨恨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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