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腹的迷茫和一丝鸵鸟心态，姜洛渐渐沉入梦乡。他不知道的是，关于他这位新后与众不同的言行举止，已经像水面的涟漪一样，开始在这深宫之中，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一会儿是身穿红衣在黑暗中无助奔跑的场景。姜洛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绣着繁复凤凰图案的锦帐，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穿书了，成了这个劳什子皇后。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早膳吃得匆忙，又睡了一觉，这会儿饿意明显。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朝着殿外喊了一声：“有人吗？”

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赵霖，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眉眼伶俐的小太监，正是之前提灯笼的那个。他快步走到床前，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娘娘您醒了？奴婢小路子，赵公公去尚宫局对牌簿了，吩咐奴婢在这儿伺候着。”

姜洛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午时了。”小路子答道，一边手脚麻利地拿起一旁挂着的常服，“娘娘可要现在起身？午膳已经备好了，是现在传，还是稍等片刻？”

“起身吧，饿了。”姜洛说着，自己拿过衣服就往身上套。这古代衣服穿起来麻烦，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穿得像样。

小路子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又似乎有些犹豫，见姜洛自己捣鼓得差不多，才赶紧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腰带，动作轻快又仔细。

“娘娘，让奴婢伺候您梳头吧？”小路子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

姜洛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模糊的、属于少年人的清秀面孔，叹了口气。这原主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命运多舛。他摆了摆手：“简单束一下就行，不用太复杂。”他实在受不了那些沉甸甸的发冠。

小路子应了声，动作熟练地帮他梳理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一部分，其余的披散在身后，既清爽又不失礼数。

收拾妥当，姜洛走到外间，午膳已经摆上了桌。依旧是琳琅满目的一桌子，比早膳更丰盛。他坐下，拿起筷子，这次自在多了，专心致志地吃起来。御膳房的手艺确实没得说，他吃得心满意足。

小路子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偶尔偷偷抬眼打量一下这位新主子。他入宫时间不算长，还是第一次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这位皇后娘娘，好像……没什么架子？吃饭的样子，也挺香的，让人看着都有食欲。

姜洛吃饱喝足，放下筷子，用绢布擦了擦嘴。困劲过去了，饿劲也解决了，咸鱼的本性又开始抬头——接下来干嘛呢？难道就这么在宫里干坐着？

他看向小路子：“小路子，这凤仪宫……有什么地方可以逛逛吗？或者，宫里有什么消遣？”

小路子连忙回答：“回娘娘，凤仪宫后头有个小花园，虽然不及御花园景致好，但这个时节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娘娘若是闷了，可以去走走。库房里也有些书册、棋具，奴婢可以去取来。”

花园？看书下棋？姜洛对后者没什么兴趣，但对逛逛倒是有点想法。他得熟悉一下环境，总不能一直窝在殿里。

“那就去花园走走吧。”姜洛站起身。

“是，娘娘请随奴婢来。”小路子在前头引路。

穿过几道回廊，便到了凤仪宫的后花园。园子确实不大，但布置得颇为精巧，有假山，有小池，曲径通幽。几株红梅在白皑皑的积雪映衬下，开得如火如荼，冷冽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幽香。

姜洛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胸中的郁气散了些许。他沿着小径慢慢走着，小路子落后半步跟着。

走了一会儿，姜洛随口问道：“小路子，你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奴婢进宫三年了。”小路子答道。

“三年啊……那对这宫里很熟悉了吧？”

“不敢说很熟悉，只是各处跑腿办事，略知一二。”小路子回答得很谨慎。

姜洛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那个……皇上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问完他又有点后悔，跟一个小太监打听皇帝，好像不太合适。

果然，小路子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低声道：“娘娘，奴婢身份低微，岂敢妄议圣上。皇上……皇上自然是英明神武，勤政爱民。”

姜洛看他吓成这样，也不好再问，只好转移话题：“那……其他宫里的娘娘们，都好相处吗？”

小路子松了口气，语气活泛了些：“各位主子娘娘都是和气人。像是长春宫的苏昭仪，性子最是温和，喜爱莳花弄草；流云宫的林美人，活泼些，喜好音律；还有秋水阁的柳才人，书读得多，很有才情……”他简单介绍了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语气倒是挺客观，没说什么坏话。

姜洛一边听，一边心里琢磨。听起来，这后宫氛围好像还行？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得小心。

他在花园里溜达了小半个时辰，看看花，看看鱼，虽然无聊，但也比闷在屋里强。正当他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花园月洞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语。

“……真的往这边来了？”

“千真万确，仪仗都到宫门口了！”

“快，快去通报娘娘！”

姜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小路子喊道：“快！皇上……皇上摆驾凤仪宫了！已经进了宫门了！”

什么？！

姜洛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刚才那点闲适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黎翊？那个暴君？他怎么来了？！不是说他日理万机吗？

小路子也吓了一跳，但反应极快，连忙对姜洛道：“娘娘，快，快回正殿接驾！”

姜洛心脏狂跳，手脚都有些发凉，被小路子半扶着，几乎是小跑着往正殿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要见到正主了！该怎么办？说什么？会不会一句话不对就被拉出去砍了？

他们刚气喘吁吁地跑回正殿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高昂清晰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声音落下，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姜洛僵在殿门口，抬眼望去，只见一行人已然踏入庭院。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袍角用金线绣着龙纹，在冬日淡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极其俊美，但眉眼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冽之意，薄唇紧抿，不怒自威。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随意地扫过庭院，整个凤仪宫的气氛仿佛都随之凝固了。

这就是黎翊。书里的反派暴君，他现在的“丈夫”。

姜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比他想象中还要强烈百倍。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黎翊的目光在庭院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僵在殿门口、脸色发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姜洛身上。他脚步未停，径直朝着正殿走来。

赵霖不知何时已经赶回，带着凤仪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恭迎皇上圣驾！”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姜洛还傻站着，显得格外突兀。

黎翊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姜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高的压迫，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龙涎香气的冷冽气息。

“皇后似乎，很意外朕的到来？”一个低沉而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姜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要行礼。他慌忙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就要往下跪，嘴里磕磕巴巴地道：“臣……臣……参见皇上！”

因为太紧张，动作僵硬，差点把自己绊倒。

黎翊看着眼前这个慌慌张张、连行礼都行不利索的“皇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就是姜家那个号称规矩礼仪挑不出错处的嫡子？怎么是这副模样？

“平身吧。”黎翊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越过姜洛，率先走进了正殿。

姜洛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他赶紧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黎翊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立即有随行的太监奉上热茶。他接过，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却没有喝，目光再次落在一旁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的姜洛身上。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这种沉默让姜洛倍感煎熬，每一秒都像是一个时辰那么长。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黎翊一眼，只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宫里，可还习惯？”黎翊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问的却是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话。

姜洛赶紧回答：“习惯，都习惯。谢皇上关心。”声音还是有点紧。

“朕听闻，你昨日歇在了偏殿暖阁？”黎翊的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提起。

姜洛心里一紧，来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侍立在黎翊身侧的赵霖，赵霖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姜洛摸不准黎翊是什么意思，是关心？还是试探？或者是对他“失仪”的不满？

他斟酌着词句，低声道：“回皇上，昨日……可能是有些累了，走错了地方，就在那边歇下了。”他决定装傻，把锅甩给“累糊涂了”。

黎翊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后，他才道：“凤仪宫寝殿才是皇后正居，日后莫要再走错了。”

“是，臣……臣知道了。”姜洛低声应道。

又是一阵沉默。黎翊似乎并没有太多话要对他说，问完这两句，便不再开口，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姜洛站在下面，浑身不自在。他偷偷打量黎翊。抛开那吓人的气场不谈，黎翊长得真是无可挑剔，比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任何古装美男都要好看。可是，一想到这是个随手就能要人命的暴君，那点欣赏就立刻被恐惧压了下去。

他现在只想让这位爷赶紧走。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意念，黎翊终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

姜洛心里一喜，以为他要走了。

却听黎翊道：“朕还有些奏折未批阅。晚些时候，再来探望皇后。”说完，他目光在姜洛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便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正殿。

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殿内那种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失。姜洛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椅子。

小路子赶紧上前扶住他：“娘娘，您没事吧？”

姜洛摆摆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没……没事。”就是吓得不轻。

赵霖也走了过来，神色如常：“皇上已经起驾回宣政殿了。娘娘可要再用些茶点压压惊？”

姜洛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回想起刚才黎翊临走前说的“晚些时候再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还要来？

这个暴君，好像……和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没有立刻发难，也没有传说中的残暴举动，甚至……还算客气？可是，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眼神，却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姜洛瘫在椅子上，望着殿外已经开始偏西的日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皇后，真不是人当的。他的咸鱼梦想，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而另一边，黎翊坐在回宣政殿的御辇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姜洛那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以及他回答问题时那闪烁的眼神和生硬的措辞。

姜家……送这么一个人进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真如表面这般不堪大用，还是……别有所图？

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无论如何，在这深宫之中，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