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张哲瀚那双被混乱和痛苦充斥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懵懂的空茫,而是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记忆碎片,带着血淋淋的尖锐棱角。
“…宝宝…我们的宝宝呢?”张哲瀚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尖锐,抓着龚俊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瀚瀚…”龚俊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用另一只手紧紧回握住张哲瀚冰冷的手指,试图传递一点温暖和稳定,“看着我,瀚瀚…看着我!”
他强迫张哲瀚的视线从远处那早已消失的背影上移开,聚焦在自己脸上。
龚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知道,这一刻他不能慌,不能崩溃,眼前的爱人比他脆弱一万倍,正站在记忆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那些痛苦的碎片彻底吞噬。
是继续用善意的谎言安抚,还是…趁这个机会,透露一部分真相?
电光石火间,龚俊做出了决定。
完全的隐瞒已经不可能,而且对瀚瀚不公平,但他必须控制剂量,必须用最温柔的方式,包裹住那最尖锐的刺。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腹轻轻擦去张哲瀚眼角的湿意和额头的冷汗,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宝宝…宝宝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避开了“死亡”这个残酷的字眼。
张哲瀚的瞳孔猛地收缩,困惑和恐惧并未减少:“…远?为什么…去?不要…宝宝哭…”他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但那种失去的痛楚却真实地传递出来,仿佛源于灵魂深处。
龚俊的心像是被凌迟,他强忍着哽咽,将张哲瀚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让他感受自己的存在和温度:“因为…发生了一场意外,很疼的意外,宝宝怕瀚瀚疼,所以先去了那个地方…”他把责任引向抽象的“意外”,而不是具体的事件,更隐去了车祸和自己未能保护他们的自责。
“……意外?”张哲瀚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眼神里的挣扎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茫然和悲伤。
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意外”代表着不好的事情,代表着分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轻轻抠着龚俊的手背,像个迷路的孩子,“…回不来…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插龚俊的心脏,他几乎要撑不住那故作镇定的表象。
他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湿热逼回去,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却依旧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嗯……暂时回不来了,但是宝宝知道,瀚瀚和俊俊在这里,一直一直想着他(她)。”
他没有用“他”或“她”,刻意模糊了性别,避免更具体的联想刺激到张哲瀚。
张哲瀚安静了下来,不再追问。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龚俊,看着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深刻悲痛,那种悲痛是如此沉重,甚至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识,让他感受到一种共鸣般的难过。
他不再头疼,但一种空落落的、闷闷的感觉弥漫在胸口。
他伸出另一只手,模仿着龚俊安慰他的动作,笨拙地、轻轻地摸了摸龚俊湿润的眼角,小声说:“…俊俊…不哭…疼…”
这一下,龚俊的眼泪彻底决堤。
他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崩溃,而是一种释放。
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为这三年来独自承受的一切,也为此刻爱人这懵懂却直击心灵的抚慰。
张哲瀚看着他哭泣,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慌,只是安静地陪着,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就像他生病时龚俊做的那样。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偶尔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彼此和那份无法言说的共同的失去。
不知过了多久,龚俊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红着眼睛,对张哲瀚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瀚瀚…俊俊没忍住…”
张哲瀚摇了摇头,把脸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贴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模仿,似乎带着一种理解的、安慰的意味。
“…亲亲…不疼…”
龚俊紧紧抱住了他,像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他知道,关于孩子的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只是暂时被埋藏了起来。
那道伤疤,在张哲瀚的意识里留下了印记,未来可能还会因为某些契机再次被触动。
但至少,他们一起面对了第一次冲击,他没有完全逃避,瀚瀚也没有被击垮。
回家的路上,张哲瀚格外安静,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沉静的东西。
龚俊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张哲瀚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陪伴。
晚上,龚俊在书房整理东西,张哲瀚没有像往常一样黏在他身边玩玩具,而是独自走进了那间一直锁着的房间门口——那是他们曾经准备婴儿房。
龚俊发现时,心里一惊,连忙走过去。
只见张哲瀚并没有试图开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瀚瀚?”龚俊轻声唤他。
张哲瀚抬起头,看着龚俊,眼神复杂,有困惑,有悲伤,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他指了指门,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那个曾经孕育过生命的地方,然后轻轻说了三个字:
“…宝宝…家?”
龚俊的喉咙像是被堵住。
他走过去,没有开门,只是将张哲瀚轻轻拥入怀中,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沙哑却坚定:“嗯,这里…曾经是给宝宝准备的家。但现在,有瀚瀚和俊俊的地方,就是家…”
他顿了顿,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承诺般低语:“我们两个的家。”
张哲瀚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伸手回抱住他。
婴儿房的门依然紧闭着,里面尘封着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去。
但门外的两人,在经历了失去与重生、遗忘与铭记的千般滋味后,正相互依偎着,用伤痕累累却依然炽热的心,小心翼翼地构筑着一个属于他们彼此的、新的未来。
未来或许依旧漫长,但这一次,他们手牵着手。
龚俊的生活重心早已偏离了那个星光熠熠的圈子三年之久。
直到一封制作精美、措辞极其恳切的邀请函送到他手上——是他早年参演过的一部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导演的新电影首映礼,同时也是这位导演的退休纪念活动。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拒绝。
然而,离开张哲瀚几个小时,对现在的龚俊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
张哲瀚虽然情况稳定,甚至偶有进步的微光,但依旧脆弱,离不开他。
纠结再三,龚俊做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大胆甚至任性的决定:带张哲瀚一起去。
首映礼当天,龚俊一身高定西装,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更添了几分沉稳内敛的魅力。
而被他小心翼翼护在身边的张哲瀚,则被宽大的帽檐、严实的口罩遮挡得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闪光灯交织的喧嚣世界,却没有丝毫往日的熟稔和从容,只有全然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紧紧攥着龚俊的衣角,像孩子依赖家长。
龚俊一路将他安顿在主办方特意安排的最僻静的休息室,反复叮嘱随行的助理:“看好他,除了我,任何人不能接近。
水要试过温度,他要是累了就让他休息,有任何情况立刻打我电话……”事无巨细,仿佛交代着世上最紧要的任务。
助理是他最信任的人,深知张老师对龚俊意味着什么,郑重地点头。
走红毯的环节,龚俊无疑是全场焦点之一。消失三年,一出现依然能引发山呼海啸。
他尽量缩短停留时间,签名、拍照、简短回答几个关于导演的问题,对所有的探究和关于“另一半”的旁敲侧击,他都以得体而模糊的微笑带过。
他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安静的休息室。
活动一结束,他几乎是立刻离场,婉拒了所有后续的庆功邀约。
回到休息室,看到张哲瀚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玩着助理递过来的手机小游戏,似乎一切如常,龚俊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走过去,自然地蹲下身,帮张哲瀚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柔声问:“闷不闷?我们马上回家了…”
张哲瀚抬起眼,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弯了弯,模糊地应了一声:“嗯…俊俊…回家…”
这一幕,温情脉脉,却被潜伏在停车场角落的长焦镜头精准捕捉。
尽管龚俊的团队已经极度小心,尽管张哲瀚全程被保护得很好,只被拍到一个被龚俊紧紧搂着、迅速上车的背影,但这已经足够了。
“龚俊张哲瀚同框”的词条,以爆炸性的速度冲上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鲜红到刺眼的“爆”字。
这是三年来,张哲瀚第一次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视野。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足以让苦苦等待、担忧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粉丝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微博服务器不堪重负,一次次瘫痪。
照片里,张哲瀚的背影看起来清瘦但挺拔,穿着得体,被龚俊妥帖地护着,完全看不出任何病容。
巨大的喜悦和期待淹没了理智的堤坝。
“瀚瀚终于出现了!看起来状态很好!”
“三年了!终于等到同框!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好好的!”
“是不是要复出了?求复出!想看瀚瀚拍戏!”
“平安就好!祝福俊哲!”
“期待张老师回归荧幕!”
………
铺天盖地的祝福和期盼,如同潮水般涌向网络。
粉丝们的爱意是真诚的,但这份过于热烈的“善意”,对于心智依旧如同孩子、需要绝对安静环境休养的张哲瀚来说,无异于一场可怕的风暴前兆。
龚俊刷着手机,看着那些“求复出”、“状态好”的评论,眉头紧锁,眼神沉静如水。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没有发一条微博去说明张哲瀚的真实情况,去恳求大家给予空间。因为他深知,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任何解释都可能被过度解读,任何澄清都可能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和无端的猜测。
最好的保护,就是再次将他藏起来,藏回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全的世界。
他迅速吩咐团队:“冷处理,不回应任何相关问题…把所有试图打听消息的媒体和私人联系方式都挡掉…”然后,他放下手机,走到正趴在窗边看楼下小孩踢球的张哲瀚身边,从背后轻轻拥住他。
张哲瀚感受到他的气息,放松地靠进他怀里,指着楼下,含糊地说:“…球…飞…”
“嗯,球飞走了…”龚俊把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瀚瀚,我们以后就在家里玩…好不好?外面太吵了。”
张哲瀚似懂非懂,但“家”和“俊俊”是他最安心的所在,他顺从地点点头:“…好…和俊俊…在家…”
窗外,是喧嚣沸腾的世界,充满了善意的期待和无法避免的纷扰。
窗内,龚俊用沉默和行动,为他的爱人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不需要外界理解他的选择,他只在乎怀里这个人是否安稳。所有的星光和赞誉,都比不上张哲瀚一个懵懂却全然的依赖眼神。
他再次将他的世界,缩小到了只有彼此的范围。
而这一次,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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