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依旧准时洒进病房,但龚俊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昨天张哲瀚无声的哭泣和最后那带着小脾气的原谅,让他心疼之余也更添了几分谨慎。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些,但喉咙依旧干痛,他强打着精神,起身去准备早餐。
医院食堂特意为张哲瀚准备了营养均衡、易于消化的米粥和蒸蛋羹。
龚俊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放在移动餐桌上,推到张哲瀚面前。
“瀚瀚,吃早饭咯~”龚俊的声音因为感冒而愈发沙哑,但他努力维持着轻快温柔的语调。
张哲瀚靠在床头,眼神有些恹恹的,对眼前的食物似乎提不起兴趣。
他瞥了一眼粥碗,便扭开了头,甚至伸出手,有些烦躁地轻轻推了一下餐桌,表达着拒绝。
“乖,多少吃一点,吃了身体才能好得快…”龚俊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口温热的米粥,吹了吹,递到张哲瀚唇边。
张哲瀚紧闭着嘴,甚至把头埋得更低,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达着强烈的抵触。
龚俊耐心地举着勺子,轻声哄着:“就吃一口,好不好?你看,这粥很香……”
反复几次,张哲瀚不仅没有张嘴,反而开始轻微地挣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不悦的哼声。
一夜的疲惫和病痛让龚俊的精力本就濒临极限,看着张哲瀚如此不配合,想到他虚弱的身体急需营养,一股混合着担忧、无力、委屈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他放下勺子,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
“瀚瀚…你听话好不好?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泄露出的那点委屈和脆弱,像针一样,或许刺中了张哲瀚混沌意识深处的某根神经。
张哲瀚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龚俊红着的眼眶和疲惫的面容,眼神里的抗拒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类似观察的神情。
龚俊捕捉到这一丝松动,立刻重新振作,再次舀起一勺粥,混合了一点蛋羹,柔声说:“来,我们再试试,就一点点…”
这一次,张哲瀚迟疑地、缓慢地张开了嘴,将那一小口食物含了进去。
龚俊心中一喜,正要松口气,鼓励他再吃一口,却见张哲瀚的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下一秒,他猛地弯下腰,刚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混着胃液,全部呕了出来,溅在了病号服和被单上。
“瀚瀚!”龚俊大惊失色,慌忙丢开碗勺,上前扶住他。
张哲瀚伏在床边,不住地干呕,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而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龚俊一边徒劳地拍着他的背,一边按响了紧急呼叫铃,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医生!护士!快来看看他!”
在等待医生到来的短短几十秒里,龚俊的心如同坠入冰窟。
他看着张哲瀚痛苦的模样,看着那刺眼的呕吐物,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张哲瀚的额头,想要安抚他,却在触碰到那片皮肤时,浑身一僵——
好烫!
刚才他一直沉浸在哄他吃饭的情绪里,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张哲瀚在发烧!而自己因为本身也在低烧,对温度的感知可能变得迟钝,这个疏忽简直是不可饶恕!
“对不起…对不起瀚瀚…我没发现你发烧了…我真该死…”龚俊语无伦次地道歉,紧紧握着张哲瀚无力而冰凉的手,看着他那副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样子,懊悔和心疼像潮水般将他吞噬,恨不得代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立刻进行检查,测量体温,38.5℃,检查喉咙,有轻微红肿,听诊肺部,暂时没有明显啰音。
“可能是着凉引起的急性呼吸道感染,他现在的身体抵抗力非常弱,很容易继发感染…”医生快速做出判断,“先给他用上退烧药和抗生素,补充电解质,密切观察体温和呼吸情况…”
护士们熟练地给张哲瀚更换被弄脏的床单和衣物,进行物理降温,并挂上了新的点滴。
龚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恐惧。
他恨自己的粗心,更怕这突如其来的发烧会给张哲瀚本就脆弱的身体带来更大的伤害。
处理妥当后,医生安抚地拍了拍龚俊的肩膀:“龚先生,别太自责,照顾病人难免有疏忽…发烧是常见并发症,我们发现得还算及时,用药控制住就好,你也生病了,要注意休息,不然倒下了,更没法照顾他了…”
龚俊胡乱地点着头,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病床上那个因为药物作用而重新陷入昏睡、脸色依旧苍白的人身上。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吊瓶里药液滴落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中混杂了一丝呕吐物的酸涩和药水的清苦。
龚俊缓缓坐回椅子里,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张哲瀚没有打针的那只手,将滚烫的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一次,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肩膀微微颤抖,低哑的嗓音里充满了后怕和坚定:
“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那盆绿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康复之路的漫长与不易。
而龚俊知道,他必须更加坚强,更加细心,才能守护好这份失而复得、却又无比脆弱的“新生”。
张哲瀚的烧在药物作用下,到傍晚时分终于退了下去。
但他整个人像是被这场急病抽走了所有力气,比之前更加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即使醒来,眼神也涣散无力,连抬起手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龚俊心中的懊悔如影随形。
他几乎不敢合眼,隔十几分钟就要伸手探探张哲瀚的额温,确认他没有再烧起来。
护士来换药时,他仔细询问护理发烧病人的每一个细节,拿小本子认真记下,生怕再有疏漏。
夜里,张哲瀚睡得并不安稳,喉咙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呜咽,像是在忍受着不适,龚俊便和衣躺在他身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像安抚婴儿一样,哼着不成调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旋律。
后半夜,张哲瀚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龚俊却依旧睁着眼,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毫无睡意。
第二天,张哲瀚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能半坐着靠在床头了,但他对食物似乎产生了一种恐惧感,看到龚俊端来的营养糊糊,就下意识地别开脸,嘴唇抿得紧紧的。
龚俊想起昨天呕吐的情形,心有余悸,不敢再勉强,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自己先舀了一小勺糊糊,当着张哲瀚的面,放进嘴里,做出一个“很好吃”的表情,然后才舀了更少的一点点,递到他嘴边,眼神里带着鼓励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张哲瀚看着他,又看了看勺子,迟疑了很久,才极缓慢地张开嘴,含住了那点糊糊。
他吞咽得很慢,很艰难,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龚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反应,直到确认他没有再呕吐的迹象,才长长舒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热。
“很棒,我家瀚瀚真棒…”他忍不住夸奖,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就这样,一顿早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每次只喂小半勺,中间还要停下来让张哲瀚休息。
龚俊的耐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没有一丝不耐烦,仿佛这耗时而琐碎的过程,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使命。
转折发生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张哲瀚的身体逐渐从发烧的虚弱中恢复过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龚俊正坐在窗边看一本关于脑损伤康复的书,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
忽然,他听到床上传来一点动静。
抬头看去,只见张哲瀚不知何时自己挪到了床边,正伸着手,努力想去够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橙子——那是早上护士送来的水果。
龚俊连忙起身走过去,柔声问:“瀚瀚…想吃橙子吗?”
张哲瀚收回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橙子,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他从苏醒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对某样具体食物的“想要”。
龚俊心中一动,拿起那个橙子,并没有立刻切开,而是放在手里,递到张哲瀚面前,引导道:“橙子,这是橙子…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张哲瀚好奇地凑近,鼻尖轻轻耸动了一下,阳光透过橙子鲜艳的表皮,映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抹极淡的光彩。
龚俊剥开橙子,清新的香气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他掰下一小瓣,剔除白色的经络,递到张哲瀚嘴边。
张哲瀚张嘴吃了下去,慢慢地咀嚼着。
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开,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脸上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愉悦”的表情。
他甚至主动伸出手,指了指龚俊手里的橙子,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吃…”
龚俊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又掰了一瓣给他,同时继续引导:“橙子…甜吗?”
张哲瀚专注地吃着,没有回答,但眼神一直追随着龚俊手里的橙子。
就在这时,病房的壁挂电视里,午间音乐节目恰好响起一段熟悉的钢琴前奏——正是那首《梦中的婚礼》。
龚俊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张哲瀚。
只见张哲瀚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头,望向电视的方向,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茫然,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甚至……一丝恍惚。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随着节奏晃动身体,而是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拿着橙瓣的手停在半空,仿佛整个灵魂都被那旋律吸了进去。
龚俊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这神奇的一刻。
一曲终了,张哲瀚缓缓转过头,看向龚俊,他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穿透了层层迷雾,与龚俊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个无声的口型,然后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依赖的懵懂。
但仅仅是这一瞬的交汇,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辨认”的神采,已经让龚俊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首曲子,一定触动了张哲瀚大脑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涟漪,但对于在绝望的深海里航行了太久的龚俊来说,这无异于看到了远方的灯塔之光。
他走过去,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握住了张哲瀚那只还沾着橙子清香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
“瀚瀚,”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希冀,“不急,我们慢慢来…你想吃橙子,我们就天天吃…你想听曲子,我就天天放给你听…”
张哲瀚似乎理解不了这么长的话,但他感受到了龚俊语气里的温柔和喜悦,他顺从地让龚俊握着手,甚至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龚俊的脸颊。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