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车辕上时,徐枝正攥着薛清欢的衣袖打盹。她昨夜为镇北王缝补旧袍,熬到三更才睡,此刻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原来当年镇北王并未屠尽满门,而是带着遗孤远走漠北,二十年间暗中经营茶马古道,只为等一个能洗刷冤屈的机会。
"枝枝,到了。"薛清欢轻轻推她。徐枝迷迷糊糊睁眼,见马车停在朱漆门前,门楣上"镇北王府"四个鎏金大字被风沙磨得发亮。门房迎上来,看见薛清欢腕间的南红玛瑙,突然跪下来:"小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徐枝这才惊觉,薛清欢在漠北竟有"小王爷"的称呼。镇北王迎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他腰间挂着半块虎符——与薛清欢藏在锦盒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当年你父亲护着我儿子突围,自己却......"镇北王的声音发颤,伸手要摸薛清欢的脸,又顿在半空,"这些年委屈你了。"
薛清欢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替徐小姐做的桂花糕,她非说要给您尝尝。"
徐枝这才想起,自己塞给他的油纸包还在。她跳下马车,对着镇北王福了福身:"民女徐枝,见过镇北王。"
镇北王望着她,忽然笑了:"当年你阿爹救我时,说过'我徐家的女儿,将来要嫁个能让天下人都敬佩的儿郎'。今日一见,倒应了他的话。"
徐枝的脸腾地红了。她拽了拽薛清欢的袖子,小声道:"我去看看马厩,你和叔父说话。"
她逃也似的跑向后院,却被管事拦住:"徐姑娘留步,王爷说让您去前厅用茶。"
前厅里飘着松烟墨的味道。镇北王坐在主位,案上摆着徐枝昨日绣的并蒂莲帕子——那是她趁薛清欢打盹时,用他的旧帕子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从前更生动。
"这帕子是你绣的?"镇北王指着帕角的"清欢"二字,"你与薛小子,倒是般配。"
徐枝耳尖发烫:"王爷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镇北王从袖中摸出块玉牌,"这是漠北商盟的令牌,你阿爹当年与我合伙做茶马生意,用的就是这东西。"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片茶园,是我与你阿爹合开的茶庄,如今因着陈家压价,今年春茶只卖出去三成。"
徐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青山下,层层叠叠的田垄像绿色的波浪。她忽然想起徐府账房里的数据——去年徐氏茶庄在江南的销量跌了四成,阿娘总说"是陈家使了手段",原来根源在这儿。
"王爷,民女愿替您管这茶庄。"她脱口而出。
镇北王挑眉:"哦?"
"民女虽不懂茶,但会算账。"徐枝想起自己替阿娘管徐府田庄时,把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陈家能压价,是因为他们垄断了运茶的商队。可漠北到江南,走的是茶马古道......"
"好。"镇北王拍案而起,"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能把云来茶庄的销量翻番,这漠北商盟的令牌,就归你管。"
徐枝的手微微发抖。她望着窗外的茶园,忽然想起薛清欢说的话:"枝枝,你阿爹当年能护我一时,护不了一世。但你能护的,是你自己想护的人。"
三日后,徐枝带着三个老茶农和二十个伙计进了茶园。她穿着青布短打,踩着泥点子钻进茶垄,手指被茶枝划得生疼,却仍仔细记着每株茶树的生长情况。
"徐姑娘,这茶树叶子发黄,怕是生了虫。"老茶农王伯叹气,"往年这时候该打药了,可陈家断了我们的药引子。"
徐枝蹲下来,摘了片叶子放在鼻下闻:"不是虫,是缺肥。"她想起徐府后园的堆肥房——阿娘总说"茶要喝出香,得先喂足肥","王伯,你去把后园的豆饼磨成粉,混着草木灰撒在茶垄里。"
"这能行?"王伯将信将疑。
"试试呗。"徐枝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楼,"那楼里堆着去年的陈茶,我们挑些好的,碾碎了混在新茶里,能提香。"
夜里,她在茶棚里整理账本。油灯下,她发现陈家这些年不仅压低收购价,还往茶叶里掺沙土——这是从账本里"损耗"一栏看出来的。她提笔算了算,若能把损耗率从百分之十五降到百分之五,每担茶能多赚二十文。
"徐姑娘还没睡?"薛清欢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粥,"我让厨房煮了红枣粥,你胃不好,别饿着。"
徐枝接过粥,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你怎知我喜欢红枣粥?"
"你阿娘说的。"薛清欢在她身边坐下,"她说你从小到大,喝药都要加两颗枣。"
徐枝的脸又红了。她望着薛清欢腕间的南红玛瑙,突然想起今日在茶园,有个伙计说:"徐姑娘说话办事,比我见过的男掌柜还利索。"可只有她知道,此刻最让她安心的,是身边这个为她留着热粥的人。
"清欢哥哥,你说我能行么?"她轻声道。
薛清欢摸了摸她的头:"你阿爹能教我骑马射箭,你能教我算粮库的账。你看,我们都在学新东西。"
徐枝笑了。她咬了口枣,甜津津的,像极了初遇时他给的桂花糕。
三个月后,云来茶庄的秋茶开秤。徐枝站在茶棚前,看着伙计们搬着一担担新茶过秤,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今年的茶叶色泽匀亮,香气清冽,连陈家的茶商都挤在人群里问价。
"徐姑娘,这是今年的新茶。"老茶农王伯递来一包,"您尝尝。"
徐枝捏了撮茶叶放进壶里,滚水冲下,茶香瞬间漫开。她抿了一口,眼睛发亮:"好茶!"
"那是自然。"王伯得意地笑,"我们按您说的,施了豆饼肥,还加了陈茶提香,陈家那帮人,这回该傻眼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徐枝望去,见陈家的二公子陈默带着几个伙计过来,脸上挂着笑:"徐姑娘好手段,今年云来茶庄的茶,比往年好了十倍。"
徐枝心里一紧。陈默是陈家最会算计的,从前总爱拿"茶商联盟"压徐家,如今却笑得这样温和,定是没安好心。
"陈公子这是来谈合作的?"她不动声色。
陈默点头:"我家老爷说了,云来茶庄要是肯把三成股份让出来,以后运茶的商队,我们陈家包了。"
徐枝笑了:"陈公子可知,我刚和江南的'万源号'签了约?他们每年要收五千担云来茶,运费由他们出,价格比陈家高两成。"
陈默的脸瞬间变了。徐枝望着他慌乱的模样,忽然想起薛清欢说过的话:"人生如戏,你要比对手先一步看见机会。"而她,早已让人快马加鞭把样品送到了江南。
"徐姑娘果然厉害。"陈默咬牙,"不过...漠北的牧民只认陈家的茶,你就算茶好,也卖不出去。"
徐枝早有准备。她指了指茶棚角落的蒙古包:"那里面住着巴图的首领,他说云来茶的香气像草原上的格桑花,要跟我签十年的订单。"
陈默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茶篓。徐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薛清欢教她的"以柔克刚"——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硬碰硬,而是让对手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是夜,徐枝坐在园子的竹楼上,望着漫山的田垄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薛清欢抱着个包裹上来,里面是她新制的玫瑰酥:"万源号的掌柜说,这酥配茶正好,让我带些来。"
徐枝接过酥,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清欢哥哥,我今天签了江南的合约,赚了两千两银子。"
"恭喜。"薛清欢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阿娘说,你要是在外面累了,随时可以回来。"
徐枝摇头:"我不累。"她望着远处的灯火,"清欢哥哥,你知道么?当我站在茶棚前,看着伙计们搬茶,听着茶商们砍价,我觉得自己像株茶树——根扎在土里,枝桠向着太阳,风来了就摇一摇,雨来了就接一接。"
薛清欢笑了:"像茶花,倒像你阿娘说的'坚韧的徐家人'。"
徐枝靠在他肩头,忽然想起今日在茶园,有个小茶农问她:"徐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这么多?"她回答:"因为我阿爹说过,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
而现在,她真的撑起了。年旧的招牌在月光下闪着光,像块浸了茶香的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更多的账要算。
但只要有薛清欢在身边,她便不怕。
窗外,飘扬的粉色花瓣卷着茶香掠过竹楼。徐枝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是嫩芽抽枝的声音,也是风绵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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