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的呼吸越来越浅了，浅得像院子里傍晚的风，稍不留意就会散在空气里。林阳用薄毯裹着他，半扶半抱着往院子里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许清太轻了，轻得像一片被秋风吹黄的杨桃叶，林阳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把他揉碎在怀里。

院子中央的杨桃树下，早就摆好了一把藤椅，林阳前几天特意找李爷爷修过，椅面上垫了厚厚的棉垫，怕许清坐着硌得慌。他小心地把许清扶到椅子上，又在他背后塞了个软枕，让他能靠得舒服些，最后蹲下来，把许清的脚放进自己怀里捂着——许清的脚永远是凉的，哪怕是在暖融融的夕阳里。

“今天的夕阳……好像比以前红。”许清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眯着，看向西边的天空。橘红色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半边天染成了透亮的橙，云层被镶上了金边，像被火烧过似的，连院子里的杨桃树影子，都被拉得老长，落在两人脚边，缠缠绕绕的。

林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摩挲着许清冰凉的脚踝：“嗯，张阿姨说，这样的夕阳，明年春天会有好收成。”他故意说“明年”，像在跟自己较劲，也像在给许清找个盼头。

许清笑了笑，声音轻得像耳语：“明年……我还能看见吗？”

林阳的指尖顿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许清的膝盖，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装得轻松：“当然能，明年我们还在这棵杨桃树下看夕阳，我还给你摘最甜的杨桃，做你爱吃的阳春面。”

许清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想去摸林阳的头发。林阳连忙凑过去，让他的手能轻松落在自己发顶。许清的手很轻，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动作慢得像在数着每一根发丝。

“林阳，”许清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缠在自己食指上的麦秸戒指上——那枚戒指早就被磨得发毛，却被他攥得发亮，“我以前总说，要带你去河边摸鱼，去看芦苇开花……好像都没做到。”

“没关系，”林阳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滚烫的眼泪落在许清的手背上，“这些我都记得，就算你没带我去，我也记得。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泼了我一身水，却给了我一颗像星星的石子；记得草棚里的雨天，你把草帽给我擦脸；记得晒谷场的星星，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许清的眼睛慢慢湿了，他用拇指擦了擦林阳的眼泪，动作笨拙却温柔：“别哭啊……星星很好看的，以后你想我了，就看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我。”

“我不要星星，我要你。”林阳哽咽着，把脸埋进许清的掌心，“我还要跟你去城里，去看《星际穿越》的续集，去吃巧克力冰淇淋，去图书馆找你喜欢的书……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许清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咳了两声，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却还是努力扯出个笑：“不算数……是小狗。”他顿了顿，眼神慢慢变得有些涣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林阳，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我陪着你。”林阳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许清能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半跪在地上，把头靠在许清的膝盖上，紧紧攥着他的手。

夕阳还在往下沉，颜色从橘红变成了深紫，最后一缕光落在许清的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许清靠在藤椅上，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越来越浅，最后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晚风里。

阿黄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趴在许清的脚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却没像往常那样叫，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耳朵耷拉着，像也察觉到了什么。

林阳趴在许清的膝盖上，没敢抬头，只是紧紧攥着那只慢慢变凉的手。院子里的风停了，杨桃树的叶子一动不动，只有夕阳的最后一点光，慢慢从许清的脸上退去，把整个院子都拖进了寂静的暮色里。

他知道，那个2019年夏天泼他一身水的少年，那个陪他摸鱼、看星星、摘杨桃的少年，那个说要跟他去城里的少年，终于还是留在了这个秋天的夕阳里，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