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躺在笔记本方格纸上的水果糖，包装纸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刺眼又廉价的彩光。

苏隐星的动作完全僵住了。

她苍白着脸，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颗糖，以及陆辰晞还悬在半空、略显无措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茫然，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根深蒂固的警惕。像一只长期被驱逐的小兽，突然被递上食物，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怀疑。

陆辰晞的心跳得厉害。他维持着递送的姿势，不敢动，生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会把她吓跑。前排有同学听到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被陆辰晞一个下意识凶狠又烦躁的眼神给瞪了回去。那同学缩缩脖子，转了回去，心里嘀咕着这混世魔王又抽什么风。

课堂还在继续，数学老师的声音平稳地流淌，衬得他们角落这短暂的凝固愈发突兀。

苏隐星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微微颤抖。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和无力感还在持续地侵袭她，胃里空得发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颗糖，在这种时候，诱惑力大得惊人。

她极快地、几乎是偷瞄般地抬眼看了看陆辰晞。这个新同桌，头发染得乱七八糟，耳钉闪得晃眼，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完全是一副她平时绝对会绕道走的模样。可他此刻的眼神……却没有印象中那种混混特有的戾气和浮躁，反而有点……紧张？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真诚。

也许是真的太难受了。

她飞快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是抢夺般地将那颗糖攥进手心，迅速缩回，头埋得更低，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挤出一句：“……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被老师的讲课声淹没，但陆辰晞听到了。

他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甚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涩。他看着她飞快地剥开糖纸，将那颗橙黄色的透明糖粒塞进嘴里，然后立刻恢复了之前那种紧绷的、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姿态，只有侧脸能看到她口腔内壁被糖块顶起的微小弧度，以及极其轻微的一点咀嚼动作。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陆辰晞知道，不一样了。

和前世的轨迹，彻底不一样了。

他强迫自己转回头，面向黑板，手指却还在课桌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太好了，她接受了。这一次，他没有错过，没有忽视。他递出了那颗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这微不足道的一颗糖，能否抵消一点点她前世跳入冰冷海水时的绝望？

他知道这想法荒谬可笑，但这是他重生后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下课铃终于响起。

苏隐星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离开座位。

“喂……”陆辰晞下意识地开口。

女孩的身体瞬间绷紧，僵在原地，没回头，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陆辰晞喉咙发干，搜肠刮肚地想找个理由：“那个……笔记，数学笔记，能借我看看吗？刚才……没太听懂。”他找了个最烂俗的借口，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他陆辰晞什么时候借过笔记？

苏隐星似乎也愣了一下，她迟疑地转过身，从桌肚里拿出数学笔记本，递给他，依旧不看他眼睛：“给……下节课上课前还我就行。”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谢谢。”陆辰晞接过那本边缘有些磨损，但极其整洁的笔记本，感觉重若千钧。

苏隐星没再说话，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走廊里的人流冲走。

“我靠！晞哥！什么情况？”赵磊立刻凑了过来，胖脸上写满了八卦和不可思议，小眼睛瞪得溜圆，“你居然会主动跟新同学说话？还借笔记？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而且我看你刚才……是不是给她糖了？”

陆辰晞没好气地推开他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脑袋：“滚蛋，老子偶尔也想好好学习不行吗？”

“得了吧你！”赵磊明显不信，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是不是看人家新来的，好欺负？我跟你说，晞哥，这可不行啊，老班刚才可说了要互相帮助……”

“闭嘴吧你。”陆辰晞心里烦乱，懒得跟他解释，只是低头翻开了苏隐星的笔记本。

那一瞬间，他再次被震撼了。

笔记本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一丝不苟，每一个公式，每一道例题的解析过程都写得清清楚楚，重点部分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和他那本除了涂鸦就是空白的笔记本比起来，这简直是艺术品。

前世的他，到底浪费了多少近在咫尺的资源？守着这样一座宝山，却只知道眼巴巴望着远处看似光鲜实则虚无的风景。

“看入迷了？”赵磊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不过说真的，这新同学好像挺闷的，看起来也挺……穷？”他最后那个字说得有点小心。

陆辰晞猛地合上笔记本，眼神沉了下来：“胖子，以后别用那种眼神看她。还有，谁都不准欺负她，包括你。”

赵磊被他突然严肃的眼神和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哦……哦，知道了。你晞哥罩着的人嘛，我懂，我懂……”心里却更加嘀咕，这新同学到底什么来头，能让陆辰晞这么反常？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陆辰晞破天荒地没有睡觉或者玩手机，而是摊开苏隐星的数学笔记，对照着课本，试图理解那些他荒废已久的知识点。很多地方看得吃力，甚至完全看不懂，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冒了上来，但他看着旁边那个安静专注的背影，硬是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看下去。

苏隐星回来后，就一直安静地写作业，偶尔会偷偷瞥一眼旁边那个皱着眉头、对着她笔记苦大仇深的新同桌，眼神里依旧带着点困惑和警惕，但之前那种极度的紧绷感，似乎缓解了那么一丝丝。

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柳潇潇和几个女生笑着从过道走过，经过陆辰晞课桌时，她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陆辰晞头也不抬地对着笔记本挠头的样子，她漂亮的脸蛋上闪过一丝不悦，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

陆辰晞压根没注意到她。他正被一道三角函数题难得抓耳挠腮。

“这里……辅助线应该做在这里。”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辰晞猛地抬头。

苏隐星还没有走，她指着笔记上的一个图形，声音依旧很轻，但清晰了不少：“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然后用正弦定理。”

她说完，立刻低下头，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小声说了句“笔记明天再还我吧”，然后就低着头匆匆离开了教室，一次也没有回头。

陆辰晞愣在原地，看着她指出的那个位置，又看看课本，脑子里那团乱麻仿佛突然被抽出了一根线头。

他好像……有点懂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这种凭借自己努力（外加一点点指点）理解知识的感觉，竟然……不赖。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

赵磊勾着书包带等他：“晞哥，走啊，网吧五连坐？今天有活动！”

陆辰晞慢慢合上笔记，小心地把它塞进自己的书包——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熙熙攘攘涌出校门的人群，试图寻找那个瘦弱的背影，却一无所获。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赵磊说：“不了，今天有事。”

“啊？什么事能比开黑重要？”赵磊傻眼。

陆辰晞拉上书包拉链，目光扫过窗外远处商业街霓虹初上的招牌，其中一家闪着“时尚发型设计”的粉紫色灯光格外扎眼。

他抬手指向那个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走，陪我去个地方。”

“干嘛？”

“把这一头杂毛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