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的市局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陆炎跟着队长走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派出所的民警、刑侦队的探员、法医中心的人，还有商场的负责人。

他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沈寒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和尸检报告，还是穿着昨天那件黑色衬衫，头发梳理得整齐，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昨晚没怎么睡。

队长带着陆炎走到刑侦队队长李队旁边坐下，李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脸上带着风霜，一见面就拍了拍陆炎的肩膀：“小伙子，昨天辛苦了——火场里的情况，等会儿全靠你跟我们说清楚。”

陆炎点点头：“我都记下来了，等会儿详细说。”他的视线又忍不住往沈寒舟那边飘——沈寒舟正低头看着尸检报告，手指在纸上轻轻划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浅金色，比昨天在解剖室里，多了点人气。

会议很快开始。首先是派出所的老张介绍案情：“死者王建军，男，52岁，星光商场水电工，在商场工作了12年，人际关系简单，没有债务纠纷，也没有仇家。家属那边已经做了笔录，说王建军昨天上班前一切正常，还跟老婆说晚上要回家吃饺子。”

然后是沈寒舟汇报尸检结果。

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调出尸检报告的PPT，声音平稳地说：“死者系他杀后焚尸，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为案发当天下午1点至2点之间；致死原因是巴比妥类药物过量注射，肘窝处针孔为他人注射所致；手腕处有勒压痕，推测为控制死者时造成；从针管残片和遗体衣物上，检测出微量松节油成分，燃烧残留物检测结果显示，起火点和配电室门口均有助燃剂，类型为混合助燃剂。”

“松节油？”刑侦队的一个探员皱起眉，“这东西一般是画画用的，怎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而且还和汽油混在一起当助燃剂？”

沈寒舟看向那个探员：“松节油易挥发、易燃，混合汽油后燃烧速度更快，且燃烧时会产生特殊的木质焦味，但火场里化纤燃烧的味道太浓，容易被掩盖——这也是为什么消防队员昨天没闻到的原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炎身上。陆炎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根据火场痕迹，起火点在三楼女装区西侧货架，燃烧痕迹呈‘V’型，符合助燃剂起火的特征；从起火点到配电室门口，有一段约两米长的浅炭化带，推测是凶手搬运死者遗体时，遗体遮挡火焰形成的。

另外，配电室的燃气阀处于半开状态，死者手里攥着扳手，应该是想进去关阀，但没来得及——或者说，凶手故意把他放在那里，伪造成‘试图关阀时被火困住’的假象。”

“也就是说，凶手对商场的环境很熟悉？”李队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知道王建军的工作习惯，知道哪里有燃气阀，还能准确避开监控，在火灾前把死者杀害并转移——很可能是商场内部人员，或者对商场情况非常了解的人。”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定了分工：刑侦队负责排查商场内部人员，尤其是和王建军有过接触的、调取监控，重点排查火灾前1-2小时三楼的人员进出；消防支队负责提供完整的火场痕迹报告协助复勘现场；法医中心继续深入尸检，确认药物来源，追踪松节油和汽油的购买渠道。

散会的时候，李队特意叫住陆炎和沈寒舟：“你们俩是一线的关键对接人，接下来要多沟通——陆炎，火场的细节你最清楚；沈法医，痕迹和尸检你专业，你们俩配合好，案子才能破得快。”

“明白。”两人同时应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又同时顿了一下，看向对方。沈寒舟先移开视线，收拾好桌上的报告，对陆炎说：“现在去复勘现场吗？我想再看看那个浅炭化带和配电室门口的痕迹。”

“可以，我跟队长说一声。”陆炎拿出手机给队长发消息，很快收到回复，让他配合沈寒舟复勘，注意安全。

两人一起走出市局大楼，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有点晃眼。沈寒舟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遮住了眼底的青黑，侧脸的线条显得更冷了些。“开车了吗？”他问陆炎。

“没有，队里的车等会儿过来接我，要不一起？”陆炎说。

沈寒舟点头：“好。”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没怎么说话。陆炎看着来往的车流，觉得有点尴尬——和沈寒舟在一起，总是这样，对方太安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沈法医，你平时都这么忙吗？昨天看你眼底有黑眼圈。”

“习惯了。”沈寒舟的声音透过墨镜传过来，有点模糊，“法医中心人少，案子多的时候，经常连轴转。”

“那也得注意休息，身体要紧。”陆炎说——他想起昨天凌晨在解剖室，沈寒舟站在遗体旁的样子，明明自己也累得不行，却还是把所有细节都抠得很细。

沈寒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陆炎也没再搭话，心里想着等会儿复勘现场要注意的地方——那个浅炭化带，昨天因为烟大没看清，今天得仔细看看，有没有拖拽的痕迹，或者凶手留下的其他东西。

队里的车很快到了，是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开车的是老周。老周看到沈寒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沈法医，又见面了——昨天在火场，多谢你提醒陆炎注意伤口。”

“应该的。”沈寒舟点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后座。陆炎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在补觉。

老周压低声音，对陆炎说：“这沈法医，看着挺冷的，倒是个细心人——昨天知道你手臂受伤，还特意跟我叮嘱，让我提醒你消毒。”

陆炎心里暖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还以为沈寒舟昨天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特意跟老周叮嘱了。

车子往星光商场开，路上有点堵车。老周一边开车，一边跟陆炎聊昨天的火灾：“商场那边已经开始清理了，不过三楼还封着，等着我们复勘完才能动。听说商场老板快愁死了，这一把火，损失最少得几千万。”

陆炎“嗯”了一声，没怎么接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案子，没心思管商场的损失，只想着尽快找到凶手，给王建军的家人一个交代。

到星光商场门口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三楼还是封着的，门口站着两个民警守着。看到陆炎和沈寒舟，民警连忙打开警戒线：“里面还没清理，小心脚下——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们没让任何人进去过。”

陆炎和沈寒舟走进商场，里面的焦糊味比昨天淡了点，但还是呛得人难受。沈寒舟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又递给陆炎一个：“戴着吧，少吸点灰。”

陆炎接过口罩戴上，心里又是一暖——沈寒舟看着冷，其实挺会照顾人的。

两人沿着楼梯往三楼走，楼梯间的墙壁被烟熏得发黑，地上散落着灰尘。到了三楼，陆炎打开强光手电，照向女装区——和昨天一样，货架烧得只剩下铁架，地上全是灰烬和杂物，踩在上面“咯吱”响。

“先去起火点。”沈寒舟说。

陆炎点点头，带着他往西侧货架走。走到起火点，沈寒舟蹲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又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地面的燃烧痕迹。

“‘V’型痕迹很明显，助燃剂应该是泼在货架底部，然后点燃的。”他用手指了指地面，“你看这里，灰烬的颜色比周围深，说明助燃剂浓度高，燃烧更充分。”

陆炎凑过去看，确实像沈寒舟说的那样——深灰色的灰烬堆里，有一块颜色发黑的区域，边缘呈清晰的“V”型。“凶手应该是提前把助燃剂藏在商场里，比如放在保洁车或者工具房里，然后趁没人的时候泼上去点燃？”

“可能性很大。”沈寒舟站起身，跟着陆炎往配电室门口走，“你说的浅炭化带在哪里？”

陆炎用手电照向中间的区域：“就是这里，从起火点往这边走约五米，这段区域的炭化比周围浅。”

沈寒舟蹲下来，用放大镜仔细看。浅炭化带的宽度约一米，长度两米左右，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一个长条状的物体遮挡过。“你看这里的灰烬分布，”

他指着浅炭化带的边缘，“有轻微的堆积，符合‘物体拖拽时带动灰烬’的特征——凶手应该是用什么东西，比如推车、布单裹着死者，从这里拖到配电室门口的。”

他从包里拿出鲁米诺试剂和喷雾器，对陆炎说：“我喷点鲁米诺，看看有没有血迹或者体液残留——如果凶手在搬运时受伤，可能会留下痕迹。”

陆炎点点头，往后退了退，给沈寒舟腾出空间。鲁米诺试剂喷在地上，在强光手电下，没有出现蓝色荧光——说明没有血迹残留。沈寒舟并不意外，收起喷雾器：“凶手很谨慎，应该戴了手套，也没有受伤。”

两人继续往配电室门口走。配电室的门还是烧变形的样子，门口的地面上，还留着昨天抬遗体时的痕迹。沈寒舟蹲下来，仔细检查地面的灰烬，突然停住动作，用镊子夹起一点灰烬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陆炎凑过去看——镊子上夹着一小片浅褐色的东西，质地有点硬，边缘烧焦了，像是某种塑料碎片。“像是……饮料瓶的碎片？”他不确定地说。

沈寒舟把碎片放进证物袋里：“回去检测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或者DNA——如果是凶手留下的，就是重要线索。”

两人在现场复勘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走出商场。外面的太阳很毒，陆炎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摘下口罩，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沈寒舟的额头上也有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拿出纸巾擦了擦，脸色有点苍白。

“饿了吧？一起吃个饭？”陆炎提议——从早上到现在，两人都没吃东西，沈寒舟昨晚又没睡好，肯定饿坏了。

沈寒舟看了看手机，点头：“好，简单吃点就行。”

附近有家便利店，陆炎进去买了两份便当，又拿了两瓶温牛奶——他记得沈寒舟的胃可能不太好，昨天凌晨看他没吃东西，只喝了水，温牛奶对胃好。沈寒舟看到他手里的温牛奶，愣了一下，没说话，接过便当和牛奶。

两人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吃饭。陆炎的便当是红烧肉的，沈寒舟的是青菜豆腐的——他刚才特意问了沈寒舟吃不吃肉，沈寒舟说“清淡点就行”。

陆炎一边吃饭，一边看沈寒舟——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很斯文，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不像自己，狼吞虎咽的。

“刚才在现场，你闻到松节油的味道了吗？”沈寒舟突然问。

陆炎愣了一下，回想刚才在现场的味道——只有焦糊味和灰尘味，没闻到松节油。“没有，还是闻不到。”他有点抱歉地说。

沈寒舟“嗯”了一声，继续吃饭。陆炎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在解剖室，沈寒舟提到松节油时的微表情，忍不住问：“沈法医，你对松节油很熟悉吗？”

沈寒舟的筷子顿了一下，抬起头看陆炎，眼神里有点复杂，很快又恢复平静：“以前接触过——家里有人画画，常用松节油。”

“哦，这样。”陆炎没再多问——他能感觉到，沈寒舟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该追问。

吃完饭，沈寒舟把便当盒扔进垃圾桶，对陆炎说：“塑料碎片我带回法医中心检测，有结果了给你打电话。你这边如果有新的火场痕迹发现，也及时告诉我。”

“好。”陆炎点点头，看着沈寒舟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他，“沈法医，你的胃是不是不太好？刚才看你吃的很清淡。”

沈寒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老毛病，吃不了太油腻的。”

“那以后吃饭，我帮你带清淡点的。”陆炎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唐突，连忙补充道，“毕竟我们接下来要经常一起跑现场，一起吃饭方便。”

沈寒舟的眼神动了一下，看着陆炎，没说话，过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看着沈寒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陆炎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没多想，就是觉得沈寒舟照顾他，他也该照顾回去。

老周开车过来，看到陆炎站在那里笑，打趣道：“笑什么呢？跟沈法医聊得这么开心？”

陆炎收起笑，拉开车门上车：“没什么，聊案子呢——走，回队里，把今天复勘的情况整理一下。”

车子发动起来，陆炎看向窗外——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还留着刚才两人坐过的痕迹。他拿出手机，给沈寒舟发了条消息：“塑料碎片检测有结果了记得告诉我，别太累，中午能睡就睡会儿。”

很快收到沈寒舟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陆炎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笑了——这个清冷的法医，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而他和沈寒舟的协作，就在这一次次的火场复勘、一次次的饭间聊天里，慢慢变得自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