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被那一声怒吼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腰，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地上的东西。

“别碰！”

王一博的声音更冷了。

张乐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出。

跟了王一博两年的张乐，见过他因为工作不顺心而黑脸，见过他对不满意的舞台效果发火，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王一博才动了。

他没有再看张乐，只是自己俯下身，沉默地将那个棕色的药瓶和尚有余温的热敷袋，一个一个地捡了起来。

王一博的动作很慢，指尖在触碰到那个药瓶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张乐以为他要亲手扔掉，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开垃圾桶的盖子。

然而王一博却只是将那两样东西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拉开了自己随身背包最内侧的拉链，将它们塞了进去。

那个位置通常只放他最重要的证件和备用手机。

做完这一切，王一博重新靠回沙发上闭上眼睛，脸上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仿佛刚才那场剧烈的情绪风暴，只是一场幻觉。

“出去。”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张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下了车。

车门关上，狭小的空间再度归于死寂。

王一博没有睁眼，但攥着背包的手，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为什么要留下？

他不知道。

或许是潜意识里，那个在疼痛中挣扎的身体，在叫嚣着需要。

又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个被他强行压抑了多年的少年，在贪恋着那份熟悉的来自过去的温存。

理智告诉他，这是肖战的“示好”，是迟到了数年的“弥补”。

这种温柔的攻势，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他难以忍受。

这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愚蠢，想起自己当年像个傻子一样，将一颗真心捧出去，却被人为了所谓的“前途”而弃如敝履。

他不该接受。

接受，就意味着原谅的可能。

而他，凭什么要原谅？

可……

那股萦绕在鼻尖的熟悉的药草香，还有掌心里热敷袋残留的最后一丝余温，却蛮横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右膝的刺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与心口的烦乱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另一边，林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战哥，”

他走到肖战身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王老师的助理说……王老师让他把东西扔了。”

肖战正在看剧本，闻言，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知道了，辛苦你了。本来就是多出来的东西，扔了也不奇怪。”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林默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可是……”

林默还想说什么。

“去给我接杯热水吧，”

肖战打断了他，将剧本翻到下一页，目光重新落回纸上，“天冷了，嗓子有点干。”

“哦，好。”

林默不敢再多问，连忙转身去倒水。

在助理转身的瞬间，肖战脸上的笑容，终于像潮水般褪去。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被拒绝了。

意料之中，却还是被扎了心尖上，不致命，却绵绵密密地疼。

是他太急了。

那份午餐，或许还能用“剧组安排”来做掩饰。

可这管药膏，却是一个太过私密太过清晰的信号。

它等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王一博：我记得你，我关心你，我什么都知道。

对于一个用冰冷筑起高墙，骄傲又敏感的人来说，这种“被看透”的感觉，无疑是一种冒犯。

他亲手递过去的一点星火，非但没能融化冰山，反而可能引发了一场剧烈的雪崩。

肖战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剧本合上。

看来，只能退回去了。

退回到一个最安全的只谈工作的距离。

至少，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关心”，而变得更加痛苦。

夜幕降临，剧组要赶拍一场夜戏。

深冬的山里，气温降得极快，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工作人员都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还是冻得直哆嗦。

肖战的戏份不多，他拍完自己的部分后，看到忙碌的场务和灯光师们冻得通红的脸，便让林默去准备些热姜茶，给剧组每个人都送一杯过去暖暖身子。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体贴周到，照顾到每一个人。

热气腾腾的姜茶分发下去，片场里响起一片道谢声，冷凝的气氛也因此变得热络了不少。

林默端着两杯，一杯递给了正在和摄影师沟通的李导，另一杯，则准备送去给还在候场的王一博。

他端着杯子，有些犹豫地走到肖战身边：“战哥，王老师那边……”

肖战正拿着暖宝宝捂手，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送过去，就说是剧组统一发的，别提我。”

“明白了。”

林默得了指令，定了定神，朝着王一博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王一博，正坐在导演椅上，裹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愈发锋利。

林默硬着头皮走上前，将杯子递过去，脸上挤出最标准的职业微笑：“王老师，辛苦了。肖老师……呃不，是剧组给大家准备的热姜茶，您也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瞟了过来。

王一博闻言，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杯热气腾腾的姜茶，而是越过林默，径直落在了不远处，正和李导说话的肖战身上。

肖战似乎有所察觉，也侧过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肖战的眼神温和而平静。

王一博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林默，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我不喝甜的。”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不是商量的语气，不是委婉的拒绝，而是一种带着绝对的疏离。

林默端着杯子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周围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王一博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能将人冻伤的低气压。

气氛，降至冰点。

肖战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他甚至还对着李导微微笑了一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没人看到，他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那只手，指甲已经再一次，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王一博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任何人，重新低下头，继续面无表情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那杯无人问津的姜茶，在寒风中，很快就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

—当晚，酒店房间里。

王一博冲完澡出来，右膝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湿气的侵入，愈发嚣张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坐下，脸色苍白。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鬼使神差地，又拿出了那个棕色的药瓶。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拧开盖子，倒出一些深色的药膏，抹在了自己疼痛的膝盖上，然后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狠狠地揉搓起来。

熟悉的药味，混合着皮肤摩擦产生的热度，瞬间包裹了整个膝盖。

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

可心里的烦躁，却有增无减。

他仰面躺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

热搜上，挂着几个关于《并肩》剧组的路透词条，粉丝们正为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狂欢。

他划过那些，指尖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词条上停了下来。

#肖战 人肉暖宝宝#他点了进去。

是一个粉丝发的澄清微博。

起因是有人在剧组的超话里抱怨，说肖战团队只给核心工作人员发暖宝宝，区别对待群演。

而这条澄清博，贴出了一张长图。

上面是粉丝整理的，肖战多年来在各个剧组，给群演递暖宝宝，帮场务整理电线，请全剧组喝奶茶的各种路透和repo。

证据确凿，细节满满。

微博的最后，那个粉丝写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所有人都好，不求回报。请不要用你狭隘的恶意，去揣测一个永远在发光的人。”

王一博看着那行字，眼神复杂。

对所有人都好……

是啊，他对所有人都好。

当年的自己，大概也只是那“所有人”中的一个，所以才能被轻易地舍弃。

他嗤笑一声，正准备退出，手指却不知怎么的，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在那条微博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灰色的爱心上，按了一下。

那个爱心，瞬间，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取消了。

他用的，是自己的小号。

一个只有寥寥几个互关好友，从未发过任何内容的私密账号。

可那个点亮的红色爱心，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却像一声惊雷，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它像一个最无可辩驳的证据，嘲笑着他一下午的冷漠与决绝，暴露了他所有伪装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