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
我有些恍惚,伸出的手指顿了顿还是落了下去。
“怎么啦,谁啊?我看看。”
春柚叶抿了口咖啡,听我发问,前倾身子凑过来。
“哈,这个人啊,他就是景纾,季景纾。”
春柚叶看了眼我指的人声音带着一种旧友重逢的笑意。
“刚开始我就是不小心把你错认成他了,但是他这里有一颗特明显的痣”她抬起手在自己眉毛中心点了点“还是红色的,之前我们就喜欢打趣他,说他是观音座下的童子,犯事被贬下凡间。”
春柚叶两只手撑着下巴龇牙笑着,双眼明亮而又带着一丝眷恋的看着我,似乎是在对我说,也似乎是在对她自己说。
“你们真的很像,如果现在看见他,他一定也长这样吧。应该差不多的吧。”
照片里的季景纾侧脸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和漫长的岁月,也能看出他的笑毫无阴霾,肩膀自然地撞着身旁的沈烨堂,像盛夏树梢上永不停歇的蝉鸣,喧闹却不惹人厌烦。
“那个时候啊。”
春柚叶的声音拉得悠长,带着些打趣的意味。
“他们俩关系特别好,沈烨堂对谁都冷冰冰的但就除了季景纾,他曾经还说过季景纾是他的例外呐。连我找景纾久了他都会不高兴。”
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春柚叶还有些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可是笑意却丝毫未减。
“沈烨堂的事,那个时候问景纾准没错。他简直就是沈烨堂的…嗯,小翻译?哎呀反正形影不离,关系贼好。”
她的语气轻快,像在讲述一段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青春轶事。
“只是……”春柚叶顿了顿,唇边残留的笑意像被风吹散的薄雾“啊!对了,陌先生,你高中是在哪里读的呐?”
话题的急转像一记轻飘飘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我没有防备的心口。我一愣下意识地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微笑,却发现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
“我啊,我高中的时候……出了一次很大的车祸。”
声音平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父母告诉我,我一直在本地念书,然后因为车祸原因错过了高考换了所学校复读了高三,考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他们也不要我去找回记忆说过程会很痛苦很困难,忘记了可能对我会更好一些,说我没去过别的地方。小时候怕生,很难适应不了新环境。”
夕阳穿过落地窗,在我低垂的眼睫下投落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我也试图去寻找过,父母给我讲述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在我的意识里似乎没有影。可是实际往往能于他们说的一一重合,这只能说明,他们并没有骗我,他们总说是我还没恢复导致的错觉,慢慢会好起来的。
春柚叶点了点头,理解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这样啊……那真的很可惜了。”
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那张旧照片,季景纾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还想询问她刚刚的停顿,却听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其实我也很久没见到过他了,”春柚叶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寻无果的怅惘,“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任何消息。”
温热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毕业之后,沈烨堂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快就离开了桉城。”
她继续说着,目光放空,仿佛在回溯那段被尘埃覆盖的时光。
“他离开后不久,景纾也不见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我们私下里还猜测过,景纾是不是跟着烨堂一起走了?毕竟他们俩都考上了同一个城市,只是不同的大学。你也知道的,烨堂他……很厉害,高中那会儿几乎每次都是全校第一。”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们去景纾家找过他,结果……人去楼空,早就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约好了一起消失似的。”
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看的我有些发毛,刚想询问她有没有事,就听春柚叶突然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猛地“啊”了一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等等!”
她放下茶杯,手忙脚乱地去翻看自己的手机。
“差点忘了这个!几个月前……有个陌生号码给我发过信息,他说他是景纾!但我当时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我的号码也换过好几次了,还以为是哪个老同学的恶作剧……”
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最终停在一条信息记录上,然后将手机再次推到我面前。
“喏,你看!”
我听话的垂眸看去。
屏幕上是几行冰冷的对话:
陌生号码 :柚叶,我是季景纾。好久未见了,你还好吗?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08)
春柚叶:季景纾?!卧槽!真是你吗?!(震惊脸) 确实好久没联系了!你毕业之后去哪儿了?人间蒸发啊!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哪儿呢?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0)
陌生号码:
我很好。当年不声不响搬走是我不对。那天……手机掉沟里摔坏了,干脆就换了所有联系方式。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2)
春柚叶:摔坏了?骗鬼呐你!……那你怎么知道我新号码的?还有,你知不知道烨堂他……你现在在哪儿?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3)
陌生号码 :我回桉城了 就在之前住的那里,你的电话号码是我找以前同学问到的。烨堂的事,我知道。你今年……要去看烨堂吗?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5)
春柚叶:嗯,你也要去看他?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6)
陌生号码 :我想我一定会去的。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7)
春柚叶:那到时候见面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你小子到底在干嘛?你知道你消失后我们找了你多久嘛!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8)
陌生号码 :好。
(发送时间:3月14日 14:19)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春柚叶后来追问的几条信息,还给对方打过去了好几个电话,可对方都没有接听。
“你电话多少?是这个吗”、“那天你具体什么时间去我们在哪儿碰面?”、“回个话啊!”都孤零零地悬挂在下面,显示着刺眼的“未读”。
“喏,就这样。”
春柚叶泄气地趴回桌面,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长长地“啊——”了一声,拖长的尾音里满是挫败和不解。
“神神秘秘的,说完‘好’就彻底没影了!打电话过去永远关机,我都怀疑是不是谁搞了个高仿号耍我玩!”
她抬起眼,带着点无奈和歉意看向我。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这么个没头没尾的东西。”
我沉默地将手机推还给她。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划过,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低头,拿起小勺,机械地搅动着杯中早已冷掉的褐色液体。
深色的漩涡在杯底旋转,如同我此时混乱不堪的心绪。
照片里那张与自己当年重合的脸,沈烨堂初遇时失神的目光,那些带着探究和深意的凝视……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念头:
替身?
难道沈烨堂每一次温柔的注视,每一次亲昵的低语,每一次将自己拥入怀中时那近乎贪婪的力道,都是透过我这张脸,看到的都是照片里那个有着眉心红痣笑容灿烂的少年?
一股酸涩的寒意从脊椎骨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什么年代了还玩替身文学……你以为你是谁啊。
“那……”
我心里怄着气,没控制住的音节突兀地从喉咙里内挤了出来,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甚至没经过大脑的允许。
“你还知道他家的地址吗?我是说……季景纾的老家地址。”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春柚叶。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想去拜访一下他。”
春柚叶显然一怔,杏眼睁得溜圆,撑着脸颊的手都放了下来。
“地址?”她重复了一遍“他家的地址我还记得,我之前也想着抽空回去看看,但最近工作实在排不开,焦头烂额的……”
春柚叶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和犹豫。
“可以倒是可以啦。只是……我怕你白跑一趟。万一真是个恶作剧,或者他根本不在那儿……”
“没关系。”
我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
“就算扑个空,就当是去散散心。桉城周边风景不错,我都没去好好逛过。而且……”
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
“如果能见到他,我想……我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春柚叶脸上神情复杂地变幻着,拿出手机:
“好吧,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发给你。那地方有点偏,不太好找。”
“谢谢。”
我真诚地道谢,扫了她的二维码。
定位信息很快发了过来,附带一个详细的文字地址:
“桉城市梧桐西区青石巷77号附1号”。
春柚叶收起手机,重新用手撑起下巴,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描摹,夕阳透过玻璃,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映照得清晰可见,这张圆润的中式脸庞确实有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感。
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
“如果他看见你,你看见他……”她微微歪着头,眼里闪过一丝近乎狡黠的微光“一定都会被对方吓一跳吧。”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一颤,杯底与托盘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磕碰声;杯中早已冷却的咖啡液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倒映出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时间确实格外优待自己,从前烨堂总爱用“可爱”来形容自己,但每次我都会佯装恼怒地反驳这个过于柔软的词,他却只是笑着,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自己吸进去。
可爱。
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舌尖泛起一阵苦涩。那温柔的目光,究竟是落在我身上,还是穿透了自己,落在一个早已消失的幻影之上?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春柚叶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立刻浮现出“糟糕,完犊子”的烦闷表情。
“抱歉抱歉!急事!”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放在一旁的米白色手提包,语速飞快。
“我得走了!陌先生,今天谢谢你的咖啡,下次一定我请!微信联系!”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卡座,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柑橘调香水味,和一句飘散在空中的“再见”。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又合上,门楣上的铜质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空灵的叮当声。
那声音余韵悠长,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回荡。
我站起身愣在原地看着已经禁闭的店面又重新坐了回去身子像泄了气般缓缓靠向椅背,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夕阳依旧慷慨,将熟悉的街道、来往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世界在窗外有条不紊地运转,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没有人会为谁停留,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风铃声的余韵彻底消散,咖啡馆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远处模糊的杯碟轻碰。
我闭上眼。思绪被那阵无形的风托起,轻盈地穿透玻璃,乘着气流扶摇直上,那是多久以前了?记忆的胶片带着沙沙的噪音开始转动。
似乎是在春天某个正是落英缤纷的时段,风一吹过,无数粉白的花瓣便如雪般簌簌飘落。
自己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园里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寝室太闷,图书馆太静,操场此时散步的情侣太多,身边假意玩的好的人太烦太吵。
我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踱步。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颀长的影子自身后覆了上来,脚步很轻,落在铺着薄薄一层花瓣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轻轻拂过头顶的发丝。将那片樱花花瓣给精准地拈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视野里撞入一张过分清秀文静的脸。来人很高,我需要微微扬起下巴才能看清。额前略长的黑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漂亮的微微上挑的褐色眼睛,浅褐的虹膜在穿透花枝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剔透的琥珀质感。左眼角下,两颗并排的小小的褐色泪痣,像两粒凝固的星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笨拙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对方没有立刻说话,我在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清晰地看到自己有些怔忡的脸。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却奇异地柔和了他周身清冷的气息。
他将拈着花瓣,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喏?”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花瓣,清晰地勾勒出它边缘的轮廓。
沈烨堂的声音很小,却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内
“你看,还是爱心形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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