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修的指尖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当他睁开眼时，第一感知不是视觉，而是掌心那细腻温热的触感。许眠的手腕仍被他握在手中，脉搏在他指尖下平稳地跳动，像一只被驯服的鸟。

昨夜雷雨的余威还未完全散去，雨滴断断续续地敲打着玻璃幕墙，如同某种倒计时。沈聿修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仍在睡梦中的许眠。他蜷在地毯上的姿势看起来并不舒服，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为什么事情困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处，但却是第一次在晨光中看清彼此的每一处细节。沈聿修的目光描摹过许眠垂下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最终落在那双总是带着温和弧度的唇上。一种陌生的冲动在他心底蠢蠢欲动——他想知道那唇角是否如同想象中那般柔软。

就在他几乎要伸出手时，许眠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未来得及掩饰的情绪。沈聿修眸底深处的灼热，许眠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早安，沈先生。”许眠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他轻轻动了动手腕，沈聿修这才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

“你……”沈聿修顿了顿，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怎么睡在这里？”

许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语气平静自然：“昨晚您似乎做了噩梦，握着我的手不放。我看您睡得沉，就没吵醒您。”他巧妙地略去了自己主动靠近的那部分真相，也避而不谈那场骇人的雷雨。

沈聿修沉默地坐起身。他对所谓的“噩梦”毫无印象，只记得在雷声中，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引导着他呼吸。

“我去准备早餐。”许眠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转身朝门外走去。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道：“今天想喝燕麦粥还是小米粥？”

“燕麦。”沈聿修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等他反应过来，许眠已经离开了房间。

沈聿修独自坐在床上，抬起刚才握住许眠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细腻温热的触感。他握紧又松开，某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腔里悄然滋生。

早餐时气氛有些微妙。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沈聿修注意到许眠今天泡的茶格外清香，蒸的点心也格外精致，仿佛在无声地弥补或者说掩饰着什么。

“今天有什么安排？”沈聿修突然问道，打破了沉默。

许眠有些惊讶地抬头。这是沈聿修第一次主动询问他的日程。“上午需要整理一些资料，下午预约了去图书馆查些文献。”他如实回答。

沈聿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当他起身准备去公司时，却突然回头道：“下午让周谨送你。”

许眠愣了一下：“不用麻烦周助理，我可以自己……”

“下雨天不方便。”沈聿修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周谨三点过来。”

许眠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的细雨，最终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沈先生。”

沈聿修离开后，公寓里恢复了安静。许眠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驶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刚才被握住的手腕。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聿修掌心的温度和力度。

下午三点，周谨准时出现。他对许眠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在车上贴心地准备了热茶和毛毯。

“许医生，先生特意嘱咐，下雨天路滑，让我务必小心驾驶。”周谨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许眠笑了笑：“沈先生很周到。”

图书馆之行很顺利。许眠找到几本需要的专业书籍，做了一些笔记。当他抱着书走出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

周谨站在车旁等候，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先生来电话，说今晚有个临时应酬，会晚些回来。他让您不用等他吃晚饭，但务必……”周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务必记得吃晚餐。”

许眠点了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种叮嘱已经超出了雇主对员工的关心范畴。

回到公寓，许眠简单解决了晚餐，然后开始整理资料。晚上九点，沈聿修还没有回来。许眠泡了杯安神茶，坐在客厅里边看书边等待。

十点左右，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许眠放下书起身，看到沈聿修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走进来。

“您回来了。”许眠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醒酒汤一直温着，要喝一点吗？”

沈聿修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嗯。”

许眠很快端来一碗醒酒汤。沈聿修接过来慢慢喝着，目光却一直落在许眠身上。今晚的许眠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居家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软温暖的气息。

“图书馆之行顺利吗？”沈聿修突然问道。

许眠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个：“很顺利，找到了需要的资料。”

沈聿修点了点头，将空碗递还给许眠：“谢谢。”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沈聿修能闻到许眠身上淡淡的茶香，近到许眠能看清沈聿修眼中细微的血丝和眼底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许眠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被沈聿修突然伸出的手拦住了去路——那只手并没有碰到他，只是撑在了他身后的柜子上，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禁锢圈。

“沈先生？”许眠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聿修的目光落在他微启的唇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种想要触碰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比清晨时分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抑制。

许眠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有惊讶，有困惑，有一丝慌乱，但唯独没有反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中对视着，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能听到彼此逐渐加速的心跳。

最终，沈聿修缓缓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张力瞬间消散，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某种暧昧的余温。

“不早了，”沈聿修转过身，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休息吧。”

许眠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晚安，沈先生。”他轻声说道。

这一夜，沈聿修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地板上许眠的每一个细微动静，能闻到那若有似无的茶香，能回忆起指尖触碰手腕时的细腻触感，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带着惊讶却并不抗拒的眼眸。

而在地板上，许眠同样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腕间似乎还残留着被握紧的感觉，鼻尖还萦绕着沈聿修身上淡淡的酒香和古龙水味，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灼热。

第二天清晨，许眠比平时更早起床。他在厨房准备早餐时，听到沈聿修卧室门打开的声音。

“早上好。”许眠没有回头，专注着手中的煎锅，“今天做了蔬菜鸡蛋卷，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没有回应。

许眠疑惑地转过身，发现沈聿修站在厨房门口，穿着睡袍，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中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许医生，”沈聿修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许眠关掉火，转过身面对他：“请说。”

沈聿修走近几步，目光紧紧锁定着他：“昨晚的事情...”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沈先生。”许眠平静地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您喝多了，我为您准备了醒酒汤，仅此而已。”

沈聿修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定吗？”

许眠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很确定。”

两人在晨光中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最终，沈聿修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很好。今天我会晚归，不必等我。”

“好的。”许眠转过身，重新打开灶火，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日常的寻常交流。

但他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那天沈聿修果然很晚才回来，之后几天也总是刻意避开与许眠独处的机会。公寓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两人之间的互动又回到了最初的客气与疏离，甚至比那时更加僵硬。

许眠依然每晚陪伴在沈聿修床边，但不再朗读诗歌，也不再有任何肢体接触。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真正的、恪守职业规范的医生。

而沈聿修的失眠问题，似乎又悄悄回来了。

周五晚上，许眠在整理书房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夹着书签的心理学专著。他好奇地翻开，发现里面有几段关于“情感转移”和“医患边界”的内容被仔细标注过。

许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笔迹凌厉的标注，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沈聿修站在门口，看着许眠手中的书，眼神复杂。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沈聿修的声音平静而沉稳，“真正地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