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奏折散落一地,丹墀之下楚清晏长跪不起,赵铭站在一旁尽管着急却也是没有办法,元佑帝坐在龙书案后双眉紧锁,烦闷地撑着头,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回廊外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凝溪王不顾什么规矩直接闯了进来,半老头子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慕辰他不可能会……”
“皇叔,无需多言。”元佑帝一改往日的谦和,冷漠地打断了凝溪王的话。
这时,有小太监来报:“陛下,魏珂魏大人到了。”
说话间,一个四旬男子身着官服进了御书房,跪在了楚清晏旁边口中山呼万岁,手中之物高举过头顶:“微臣,参见陛下。”
元佑帝一摆手,赵铭会意地上前接过来魏珂手中的一小卷纸,呈到了元佑帝面前。
慕辰兄亲启:
北疆至皇都路途遥远,望安好。
密约协定,慕辰兄莫忘,孤于北疆殿堂,静候慕辰兄佳音。
哥舒利
元佑帝看完这封信后一巴掌把信拍在了桌上:“哪里找到的!”
“回陛下,广陵王身上。”
“你胡说!谋逆的罪证不销毁反倒带在身上等着被你们找出来,慕辰他是傻子吗?”凝溪王气的直接吼了出来。
“老千岁,铁证如山,胡说不得啊!”魏珂冷笑道,“我看广陵王就是功高盖主起了谋逆之心,不然老千岁您说为什么弱水之战打了这么久?广陵王还说有人泄了情报,陛下,依臣看来这分明就是广陵王自导自演!”
“这是莫须有!皇叔十二岁就立下奇功受封为王,自小跟随皇叔公南征北战,大宗谁都能反,唯独皇叔不可能!”楚清晏情急之下也喊了出来。
元佑帝震怒,反手把那封书信甩到了两人面前:“自己好好看看这封信谁写的!?哥舒利!北疆的王!他哥舒利管楚慕辰叫什么?慕辰兄!密约协定?静候佳音?这个谋逆的罪证铁证如山!你们以为朕愿意?你们以为朕想?他是朕的亲弟弟,朕亲立的辅政大臣,结果呢!朕的亲弟弟和外族串通一气,要来夺朕的江山!”
凝溪王和楚清晏看见这封信后不敢置信,凝溪王更是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上面盖着北疆的王印,这是不可能伪造的啊!
“传朕旨意,围封广陵王府、广陵王军,楚慕辰、伊瑾打入天牢,移交大理寺审理。”元佑帝冷冰冰的下了旨。
“是。”魏珂从元佑帝手中接过圣旨双手捧着出去了。
“陛下。”赵铭看着丹墀之下发愣的两人,又转向了元佑帝。
“赵铭,老千岁身体不适,送回王府好生照料,太子出言不逊,禁足三月,送回太子府。”元佑帝说完气冲冲地一拂衣袖起身离去。
赵铭为难地看着两人说道:“老千岁,太子殿下,请回吧!陛下而今在气头上,容老奴去规劝一二。”
凝溪王怔怔地起身,看向元佑帝离开的方向,又瞧了瞧飘落在地的那封书信,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留在原地的楚清晏再一次拾起了地上的书信,重新地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手还是无力地垂下。
“赵公公,皇叔不可能反的。”他又说道。
赵铭也无可奈何,他能说什么?说铁证如山?
两个月后,元佑十八年的六月初一,大宗辅政、广陵王楚慕辰因谋逆之罪凌迟处死于昭狱,广陵王府抄斩。
当夜,王府的大门被禁军统领一脚踹开,禁军们手举钢刀,与人就杀、遇物则砸,一瞬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府中下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苏玖琏!走啊!!!”楚熙撕心裂肺地喊道。
“熙儿!!!”
禁军的刀刺下,贯穿了幼童的前胸,鲜血喷洒一地。
昔日繁华的王府在顷刻间沦为了地狱。
等凝溪王他们得到消息时早就来不及了。
“报!报王爷,大事不好!广陵王……广陵王府被抄斩了!”有下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报信。
凝溪王一听口中的茶盏一下子没端稳啪嚓一声碎成了一瓣,老人家身形不稳地扶着椅子起身问:“熙儿呢?熙儿呢!”
“回,回王爷,世子殿下……死了。”
一听这话凝溪王眼前一黑,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老人家今早才听说了楚慕辰在昭狱被凌迟处死的消息,现在又听说他唯一的血脉也……毕竟年纪大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一下子打垮了他,昏死过去。
“老爷,老爷!”凝溪王府乱作了一团,老管事的忙飞鸽传信两封,一封凝溪传世子郡主回京,另一封云梦召边羽回府。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有通知一声的必要。
而太子府中,楚清晏得知了消息也是一怔,随后一股同意从心口蔓延到了全身,楚清晏没有讲话,全程背对着时远听他说完广陵王府被抄斩的事情,直到听见楚熙也被杀了的时候,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那只小糯米团子的模样还在脑海里浮现着,可当他想抓住时却是云散烟消。
“殿下?”时远叫了好几声楚清晏才缓过神来。
“熙儿死了?熙儿死了,皇叔也死了……”
时远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嘴巴张了张,还是选择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等远在云梦的边羽收到信时,早就是几天后了。
这天堂里头依旧没什么大事儿,边羽也早和羽蘅混熟了,两人溜溜达达跑到了外宗。边羽还没有来剑宗的时候宗内嫡系和羽蘅同龄的只有淮安一个,偏偏这个人还沉沉稳稳的,压根儿就不乐意和羽蘅这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一块玩儿。现在好了,表兄弟俩是隔三岔五闯祸,边羽这个堂主当了和每当一个样儿,宗里四堂,实际上管事的只有羽栖迟和齐苏苏两人。
“嘘!小点声儿,听说姑姑今天要来外宗视察,咱俩小心点。”羽蘅一扒拉边羽提醒道。
“闭嘴了,要你说啊!”
两人正在斗嘴间就远远看见外宗的方向来了一尾小船,隐隐看见好几个人影晃动。
“出事了?”羽蘅喃喃说着,猛然想到什么侧头问道,“对了,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一直有宗外的人来逍遥堂?”
边羽摇摇头,但听雨堂离逍遥堂很近,想必是真的。
“来逍遥堂干什么?”
“谁知道,估计是有事儿吧!”
这时,宗内的响起了高一声低一声的短促的哨声,羽蘅侧耳一听道:“完了完了出事了,走走走,去正堂。”
“啊!”这么突然?
羽蘅管不了这么多拉着边羽边跑边解释,“你身上那支哨儿知道不,是凭证也是传信的,上回这种哨音响还是十多年前,就你被送出宗后一年那会儿。”
等两人火急火燎跑回正堂时,发现只有淮安在,羽蘅出声问道:“枕梦,他们人呢?”
淮安耸了耸肩,不知道。
“他就是蠢!他俩都蠢!我当年都说过了非不听,现在好了,你看看你看看!”堂外传来的华凌烟的谩骂声。
“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秦月章顺着他的被说道。
“现在说这些?那是我们小师弟啊!我说了不要去当什么王爷,他以为皇家所有兄弟都和先帝跟凝溪王一样不成?楚慕璃登基的时候他就该回逍遥堂,还天天东一场西一场战的打,现在呢?人没了还落得一个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全军坑杀,广陵屠城!”
华凌烟的嘶吼声一字不差低传到了正堂,平素里想来稳重的淮安蹭一下站了起来往门口跑去,迎面就撞上了齐苏苏。
“枕梦!”齐苏苏忙扶助儿子。
“娘,广陵怎么了,熙儿呢?”
齐苏苏面色犯了难,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看着母亲的沉默,淮安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和华凌烟说道大差不差,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堂外,华凌烟攥着皇都令狐溯传回来的密文跌坐在台阶上,上面一桩桩血淋淋的事实让他痛不欲生。秦月章更是心如刀绞,还不忘慢慢安抚着华凌烟的情绪。
随后跟来的是羽栖迟,手上也拿着两封信塞到了边羽手上说道:“凝溪王身体不适,急召了楚斯年、楚斯言回去,还传了封信给你,另一封是太子府的,听说太子病的挺厉害的。”
边羽愣愣地接过信,匆匆看完后抬头询问羽栖迟的意思。
“你都是一堂之主了想干嘛就干嘛!”羽栖迟道。
听见小姨发话了,边羽立马叫来谢昕,行囊都没来得及收拾随便带了点盘缠就上路了。
入了京才发觉皇都早就不是三年前那般模样了,广陵王谋逆的消息一经放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八万广陵王军被判为逆军被就地坑杀在了十里长亭处,广陵城也惨遭屠城,满城的妇孺无一逃脱。因为此事下京城家家闭门不出唯恐引火烧身,上京城也没好到哪里去,与广陵王平素走的近地纷纷撇清关系,对立的唯恐天下不乱落进下石。
边羽也没管什么皇都内不让纵马的狗屁规矩,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凝溪王府,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哥,义父他?”
“没死,活着。”不等楚斯年说话凝溪王就自己拄着拐出来了,楚斯言一脸担忧地在旁边搀着。
“爹,您老慢些。”楚斯言道。
“义父,姐姐。”
“回来了?刚好,吃饭。”凝溪王冷冰冰地把话说完后,自己甩了三个孩子一条街径直走了。
楚斯年小声说道:“老三,待会儿除了咱爹的身体状况其他一律别问,尤其是慕辰兄的事情。”
“爹现在跟个炸药桶似的,前几日上殿和陛下争辩,,谈崩了把陛下狗血喷头一顿骂,让陛下罚了一年的俸禄,心里正不痛快着。”楚斯言也说道。
“广陵屠城的命令,是姐夫下的?”一路赶回京边羽走的是水路,船行到广陵那边的时候河水都让鲜血染的血红,大批大批的驻军镇守着。
“不是让你少问吗?快走。”楚斯年轻轻削了边羽一巴掌说道。
饭桌前,三个人都小心翼翼的,除了边羽问了下凝溪王的身体状况后就又归于沉默,大气也不敢喘埋头吃饭。
这时,凝溪王开了口:“霄墨。”
“爹。”边羽立马放下碗筷。
“长公主和令狐家那个丫头前两个月上汉中玩去了,现在京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对令狐氏有所牵扯,便没有回来。太子殿下身子不好,许是因为这桩事给冲击到了,听说病了也有半个来月一直不见好转。先前又因为慕辰辩护被禁了足不许出府,吃完饭后你去看看去。”
边羽这下有点为难,半天没有反应,楚斯年奇怪道:“老三?说话啊!”
“嗯……义父,要不还是算了,太子殿下在禁足我去……”边羽又想到了三年前在江南的事情,不过楚清晏他现在……
“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很好吗?他刚回来的那年元月你还亲自帮他去捞了兔子灯。”楚斯年有点没懂,明明往年天天呆在太子府里头的。
边羽这才嗯了声说:“那我一会儿去。”
凝溪王可不乐意了:“一会儿什么一会儿?吃完了现在就去。”
“哦。”边羽撇撇嘴起身告退了。
看着边羽的背影楚斯言悄悄一肘楚斯年,一个眼神对视楚斯年就明白了,朝妹妹眨眨眼睛,随后和凝溪王说了声追上了边羽。
“老三!”
边羽听见一回头:“哥?干什么?”
“和太子殿下吵架了?”楚斯年打上了边羽的肩。
“没有,别瞎猜。”边羽的眼神有些躲闪。
楚斯年看破不说破故意道:“前日我刚回京时遇到了时远,听他说太子殿下病的挺严重的,时长做噩梦,半夜会惊醒,还常常把自己所在屋里整日整日的不出去。”
边羽听着虽说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但自己的心是骗不了人了,突突跳着,漫上一阵疼。
眼瞧着楚斯年还想继续唠叨边羽连忙止住了:“哥哥哥,这些唠叨留着给嫂子和侄子就行,打住了。”
楚斯年见着目的达成也就放过了他:“好好好,去吧!”
时远站在门口直叹气,这又是让楚清晏给赶了出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侍从,手上端着晚膳,看样子又该放回膳房里重新热一次了。
“算了算了,先把东西端下去吧!殿下饿了自然会吃的。”时远朝着那个侍从有点无奈道。
“是。”那侍从闻言端着晚膳就下去了。
一旁的回廊上还站着主仆两人,看样子等了蛮久了,时远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解释道:“童大人还是请回吧!殿下如今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乐意出来,小的也没法子。”
童烬言听罢也不好说些什么,叮嘱了两句留下带来看望的东西就带着自己的亲信离开了。
正巧,就在前院看见了赶来的边羽。
“童烬言?”这人边羽认识,是太子太傅兼尚书童守廉的孙子,十七岁岁高中状元,当朝礼部侍郎童烬言。
“二公子。”童烬言也认出了来人是凝溪王家的老幺,“您何时回京的?”
“你来太子府干什么?”边羽并没有回答童烬言的问题,而是质问。这个童烬言是楚清晏的伴读,每回楚清晏上学堂的时候这个人都会跟着,而且嘴巴还厉害,三句话就能噎死人,那天舔一舔自己嘴唇都能被自己给毒死,打小边羽就看童烬言不爽。
不过毕竟是长大了,也入朝为官几年,童烬言也没多记得小时候那些事:“听说和丰生了病,下官就来看望一二。”
边羽可懒得搭理他,仰着脑袋径直走了。
屋外,时远又一次敲响了房门:“殿下?多少出来吃一点吧!您今日午膳也没吃,再这样下去……二公子?”冷不丁的看见突然冒出来的边羽,时远愣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午膳也没吃?”边羽问道。
时远也来不及问为啥三年没有音讯的边羽突然出现在太子府里,连忙说道:“回二公子……”
“叫堂主。”谢昕打断了时远。
时远瞪了谢昕一眼:“回堂主,殿下今日巳时末才行,喝了点粥就又睡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
“晚膳呢?”边羽问。
“在膳房里热着,都热了四回了。”时远着急道。
“把膳房里的饭菜扔了,热这么多次还能吃吗?”边羽质问道,又转向谢昕吩咐道,“去醉仙阁买点清淡的吃的,快去快回。”
谢昕心领神会,匆匆出去了。
寝殿的门没有落锁,只是因为有时远守着,府中下人也不敢就那么愣头愣脑地往太子的房里闯。不过这道门也好,时远也好,都是拦不住边羽的,伸手一推抬腿一迈就进去了。
时远连忙小跑几步引着边羽往里屋去,屏风之后就是里屋,边羽停在了屏风前。
“殿下,二公子来了。”
时远进了屋,楚清晏正靠坐在床头,眼神有些许空洞,头发凌乱,似是刚刚睡醒,在听见声音后微微侧头问道:“哪个二公子?”
“回殿下,凝溪王府的二公子,边羽边霄墨啊!”时远提醒道。
“真的!”楚清晏猛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可旋即又转瞬即逝,“骗人,他不可能来的。”他喃喃说着,语气中带上了点委屈,“他讨厌我的,他觉得我恶心……”
时远没明白为什么他家殿下突然这么说,此前从未听他提过。
屏风后,楚清晏的一字一句都传到了边羽耳中,不由的感觉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痛,让他不经回想起三年前在云溪的那晚,楚清晏小心翼翼地说想和自己在一起,而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可是楚清晏怎么能喜欢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和自己的外甥……
边羽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本能还是驱使着他绕出了屏风往里屋走。
当看见楚清晏的瞬间,那种说不上来的痛意更甚。
“和丰……”
听见熟悉的声音,楚清晏有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当确认了来人真的是边羽时,楚清晏默默地往床角落里缩了缩,尽量地拉开了距离。
边羽悄悄使了个眼色,时远见状便退出了里屋。
屋中只剩下了边羽和楚清晏,一个坐在床榻边,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刹那间与多年前的场景重叠。
“和丰?”边羽小声唤道。
沉默了许久,楚清晏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小舅。”
分明幼时的边羽很喜欢逗楚清晏,让他管自己叫小舅,时隔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叫自己,边羽却感觉很难受,好像……好像自己并不想让眼前人这么叫自己,可是楚清晏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没大没小地叫自己边宵墨了。
边羽往床里面挪了挪,可楚清晏见到这般举动忙拽来只枕头过来挡在了胸前。见状,边羽更是心疼,感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抽离了身体,那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太难受了。
“饿吗?”
楚清晏摇摇头,小声说道:“不饿。”
边羽伸手想去摸摸楚清晏的脑袋却被躲开了,不过边羽可没有妥协,又往楚清晏的方向靠了靠,轻轻揉了揉他有点凌乱的头发。
“姐夫他罚你了?”边羽问道。
楚清晏嗯了一声。
“为什么?”边羽追问。
“我在殿前争辩,惹恼了父皇,就把我禁足了。”
边羽有些奇怪,怎么不自称本宫了?
“后来呢?”
“广陵皇叔被凌迟处死,熙儿也死了,广陵,广陵……”说着说着,楚清晏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边羽轻轻拢过楚清晏的脑袋,或许是生病中的人太脆弱了,亦或许是急于找到一个依靠,楚清晏顺从地把脑袋埋在了边羽肩头。就像小时候丢了兔子灯时那样,边羽轻轻地拍着楚清晏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缓了会儿,惊觉自己失态了的楚清晏小心地从边羽怀里挣了出来,又拉开了一些距离,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小舅……母后当年为什么要嫁给父皇?”
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
“堂主,吃的。”谢昕将从醉仙阁带回来的吃食送到了边羽近前后就退了下去,在屋外和时远大眼瞪小眼。
到底是跟了边羽这么多年,之前是经常跟着他家堂主去醉仙阁买吃的,带回来的都是些楚清晏爱吃的东西。
“听时远说你胃口不好就弄了些清淡的,不过都是你爱吃的,呐!蟹肉包、南瓜粥、清炒豆角,还有这个。”边羽将还温热的饭菜一一从食盒里取了出来,“芙蓉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楚清晏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边羽,恍惚间好像不曾有过分开的那三年,依旧是在皇都中的某个平常的深夜,饿了肚子,不顾什么太子的身份偷偷摸摸地溜下床央求着边羽帮自己买宵夜吃。
可是好像,京城从六月初一那天起就再也不会回到往常那些平静的日子。
边羽和自己,或许连最后的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
属于江湖的到底要回到江湖,生在朝堂的注定要留在朝堂。
“小舅……”
又一次听见楚清晏这么叫自己,边羽有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还是应了一声。
“我感觉,父皇有点奇怪,感觉不像父皇。”楚清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边羽没听明白:“什么叫,姐夫不像姐夫?”
“就是……”那些禁军的暴行惨不忍睹,楚清晏如鲠在喉,好半天了才说,“就算皇叔谋反,满门抄斩已是重罚,但是坑杀王军,封地屠城这般行径实在不是父皇能做出来的,还有……”
“还有什么?”边羽追问道。
“还有定罪,太匆忙了,从有人上书宣称弱水一役长达七年,期间皇叔失踪近一年有所猫腻,到暗卫奉旨密查,再到皇叔入狱、行刑,不过短短三个月,是不是太仓促了?”楚清晏问道,“总感觉有人想要匆忙结束些什么。”
边羽听到这也感觉到了奇怪,先前听楚斯年说义父在殿上怒斥元佑帝的行为,元佑帝一怒之下罚了义父一年的俸禄,还差一点点要削了义父的官职。往年也有过争辩,可就算是吵得再厉害元佑帝也总会顾及义父的身份礼让三分,口头责罚两句就算完,不会闹到这种要削官罚俸的地步。况且元佑帝想来疼爱楚清晏,就算是为了广陵王辩护冲撞了圣上也不可能禁足三月,甚至连病了都不传御医看望一二。
正想到这里,楚清晏突然一蹙眉,身形就是一晃,把边羽吓了一跳。
房上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传来了时远的声音:“什么人!”
谢昕破门而入直冲到了里屋:“堂主、太子殿下,属下鲁莽,没什么大碍吧?”
“出什么事了?”边羽问道。他们在屋内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影,只是突然间听见了时远一声喊,接着就是谢昕闯了进来。
“回堂主,属下在外面候着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人影从房顶上闪过去,时远去追了,属下进来查看一下,没有伤着吧!”
边羽刚想说没有,又突然想起方才楚清晏的举动,不由伸手去探他的脉。剑宗三年,不仅是武学剑术所精进,简单的医药方面也是学了的。这不探还好,一探才发现楚清晏的脉象及其微弱,似是有中毒的迹象。
“快!去宫里面请太医!”他连忙出声喊道。
“是!”领了命的谢昕回身刚想出去,却被边羽拦住了。
因为突然想到楚清晏说的话,元佑帝可能有问题,那宫里面的人也不可信:“回去叫阿姐过来,快点,不要声张!”
等楚斯言赶过来时,楚清晏已经昏迷过去了。
她自小和羽栖迟相识,那会儿的羽栖迟没有当上堂主,楚斯言也还没有戍守边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和楚云渺、令狐梦差不多,闯荡江湖。
行走江湖间总要有点本事傍身,少女时期的楚斯言曾拜入过逍遥堂华凌烟的门下,当了三个月的弟子。与其余三堂不同,逍遥堂并不只修剑术,因为萧羽仙活了太久,啥都会一点,就分别将毒、医、术、阵分别传授给了第二批弟子,楚斯言自然而然在华凌烟身上学到了不少医术。
“阿姐,是中毒了吗?”边羽问道。
“嗯,不是,脉象洪大无力,舌质暗淡,此乃心脾不交之症,想必是殿下几日来舌口不振,外加作息不佳导致的体内气息混乱。”楚斯言思索道,“小弟,不是过几天你就要会剑宗了吗?要不把太子殿下一并带上,刚好让我那不着调的师父看看?”
“不行!”边羽慌忙出言制止,要是带着楚清晏回剑宗,朝夕相处的怎么……
那股好奇的心思再也藏不住了:“小弟你很奇怪欸!太子殿下是什么妖魔吗?”
“不,不是阿姐。”边羽争辩道,“从皇都到剑宗山高水远,和丰又病着不能急行,万一半路耽搁了,那岂不是不好?况且,况且陛下和丰的禁足未解,若是贸然离京……”
楚斯言一听有道理,开了点调理的方子就作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边羽就留在了太子府监督膳房的伙食,楚斯言隔三岔五的来看望一二,宫里面平静的不像话,元佑帝也一连的罢了几次早朝。
等楚清晏稍微恢复一点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边羽,一开始边羽没有主意,直到……
“和丰你去哪?”瞧见楚清晏又是行色匆匆地往前院跑,边羽叫住了他。
被发现了的楚清晏有点紧张,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见一个朋友,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边羽感觉有猫腻就跟了上去,结果到了才发现还不如不去。
“和丰。”童烬言柔声说道,“给你带了醉仙阁新出的甜酒和五香糕,尝尝?”
楚清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引到了一旁的八角凉亭:“老先生安好?”
“嗯,爷爷他挺好。”童烬言说着一撩衣袍坐下,打开了手中的食盒,拿出里面的两小壶甜酒和一盘五香糕放在了桌上。
“父皇他……”楚清晏欲言又止。
童烬言将倒好的甜酒往前一推:“不想这些。”
楚清晏接下甜酒嗯了一声。
不远处,边羽看着童烬言就是一肚子无名火,正在暗自发狠呢,冷不丁地身后凑过来一人,给边羽吓了一跳:“堂主!”
“我去!”边羽惊叫出声,旋即连忙捂住嘴还不忘给谢昕来一巴掌,拖到无人之处后才骂道,“你有病啊!”
谢昕揉了揉挨了一巴掌的脑袋说道:“属下知错。”
“什么事?!谢昕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否则我揍死你。”本来边羽瞧见童烬言这个混蛋伪君子就憋着火,正愁没地方宣泄呢!谢昕这个冤大头就撞了上来。
“清风堂少堂主私自离宗了,总里面派人去寻也只探了个大概的方向,说是往北渊去了。”
“清风堂的事你和我说个屁!”
“还,还有!”谢昕连忙道,从身上取出一只信筒,“这个不是宗里的事,隐阁变天了。”
听见其中还有隐阁的事边羽不由一愣,从谢昕手中接下来那只信筒,撬开蜡封展信观看,这一看才知道,短短一个月隐阁发生了这么多事,信纸上只有短短六个字:溯隐,忆亡,梦承
前阁主令狐溯退隐江湖不知所踪,其妹令狐忆身故,其女令狐梦继承隐阁。
“为什么阁主突然……”这个问题问道一半,边羽似乎就想到了答案。
隐阁最为大宗最大的情报机关,位处江湖与朝堂之间,创立于神武元年,首任阁主令狐渊与开国皇帝神武帝是挚友,现在已有近百年的光景。令狐溯少年时曾与剑宗众人有所相识,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逍遥堂的苏长枫诞下一对双生,一个嫁了广陵王生下广陵世子。而今一场突如其来谋逆之罪害的广陵家破人亡,也是把令狐氏弄得妻离子散。令狐忆的长子随楚熙入京,在抄斩时堪堪逃出却也难料生死,次子早早送入江湖,横祸一出便更名改姓不知所踪;广陵王妃令狐音死于两年前的弱水一役,独子楚熙则是夭亡与那场满门抄斩中。
一桩桩一件件终究是冷了忠臣的心,令狐溯这才退了阁主之位,当了个闲散之人,看破世间纷扰,让独女令狐梦承袭了隐阁之后便就此失了行踪音讯。
“啧!这世道乱了。”边羽摇摇头。
“呐堂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一趟少说也是有个大半月了,出宗前羽栖迟三令五申,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谢昕见他家堂主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不免有些着急。
皇都水深羽栖迟不是不知道,当年宗内打乱迫不得已才将边羽托给了凝溪王府,可到底凝溪王不是皇帝,虽说自从元佑帝登基后为了打消其疑虑从封地凝溪自请回京,已是一个闲散的老王爷,在京中过着逍遥的日子,但毕竟是君与臣,少年时的凝溪王也曾功高盖主,你说不猜忌是难免的,将自家孩子从一个漩涡中送到另一个漩涡本来就是迫不得已,羽栖迟自然不愿意姐姐唯一的孩子被困朝堂身不由己,但是凝溪王身体不适,再怎么说也是一手将边羽养大的人不能不见,所以才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让边羽速去速回。
什么时候回去?边羽突然愣住了,来的时候只想着回去见一见义父,顺道儿去看看楚清晏就回来的,结果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又在太子府小住下了?
这个地方能隐隐听见不远处八角凉亭的方向传来的谈话声与高一声低一声含糊不清的小声,边羽就感觉是一阵阵的刺耳,听的百抓挠心的特不舒服。
见他家堂主又不说话,谢昕就感觉奇怪,顺着边羽的目光看去,是楚清晏和童烬言的方向所在,回想起一些个往事,谢昕不由发问:“堂主,您吃醋了?”
“啊!你家堂主我吃醋?吃你大爷!”边羽下意识反驳,“我吃谁的醋?”
“嗯……属下直言,感觉是童大人的。”谢昕一针见血道,“堂主您是不是对殿下他……”
“你别胡说八道!”边羽急了,“那是我外甥,我阿姐的亲儿子!而且我不喜欢男的!”
谢昕撇撇嘴:“又不是亲姐姐、亲外甥,属下看您就是动心了,不然为什么在太子府一呆就这么久,为啥童大人一来找太子殿下您就,呃,嗯。”谢昕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憋了半天憋出来四个字,“争风吃醋。”
“谢昕你别瞎说啊,我看姓童的不顺眼是因为我怕他那个伪君子带坏和丰,我……”可是这话说一半,边羽自己却顿住了,好像,自己,真的……但是!
再次抬头看向八角凉亭的方向,楚清晏正好起身准备送送童烬言,等那个万人嫌的伪君子出了太子府,边羽这才拦下了准备往回走的楚清晏。
“小舅?”楚清晏疑惑道。
“以后少和童烬言来往。”边羽直切重点。
“为什么?我挺喜欢他的。”楚清晏依旧不解。
边羽一听醋意就忍不住往外冒:“为什么?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你还喜欢他?”
楚清晏蒙了:“可是以后我和他……”
“不行!”边羽没等楚清晏说完就出言打断了,“不可以,他一个伪君子你喜欢他干什么?”
“灼然哥不是伪君子,他这些年都待我极好的,分明是小舅不喜欢他。”楚清晏争辩道。
见楚清晏还为童烬言辩护,边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酸的快要炸了:“你就是不许喜欢他!之前不是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吗?怎么转头就喜欢上旁的人了?”
听到边羽这般问法,楚清晏的委屈却也是压不住了:“当初说我恶心的是谁?说以后三妻四妾五房六姨都不会和男人在一起的是谁?说不会和自己外甥一起的又是谁?”说着说着楚清晏就带上了哭腔,也红了眼睛,别过头去不看他。
边羽也后悔了:“当时是年轻气盛,我也比你只大了两岁,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也不敢想你中意的人是我,也不知道其实你也是我的意中人。”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边羽,不喜欢了!”楚清晏哭道,“你当时说的这么狠,当晚不辞而别,三年间没有音讯,你明明能每月给凝溪王府汇一封书信,为什么连个音都不愿意让我知道?”
“我……”
“我讨厌你!”楚清晏甩下这句话就跑了,留下边羽一人怔怔的呆立在原地。
不喜欢了……
讨厌我……
现在想来,三年前被抛在原地的楚清晏,也同自己现在一般心境吧!
悔意涌上心头,没过了醋意,有紧接着被一阵阵钻心的疼所取代。从初次宫中一面,到冒着寒风提楚清晏捞起那盏兔子灯,到那年许下一年一盏兔子灯的承诺,到少年时期的每一次玩闹、斗嘴,到三年前楚清晏对自己表明心意又被自己一口回绝,甚至脱口而出了这么狠的话,再到如今看清自己心意的追悔莫及。
从幼年到少年,一桩桩往事,一次次的怦然心动……
晏晏,我后悔了,我喜欢你的,只是当时的我太过少年心性,心动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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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