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积满灰尘的阁楼小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方惨白的光斑。

陈默——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灵魂——睁开了眼。身体的每一处淤伤都在清晨的寂静中苏醒，发出清晰而尖锐的抗议。他忍着痛坐起身，动作比昨夜稍微顺畅了一些，这具年轻的躯体正在顽强地自我修复。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铁钉一样楔入脑海，驱散了最后一丝属于林晚的恍惚与悲戚。

他不再是那个等待死亡、在无声绝望中凋零的林晚了。他是陈默，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连明天栖身之所都可能失去的少年。

时间不多了。房东的最后通牒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重新检查了那个单薄的抽屉，倒空了每一个角落，连课本都仔细抖落过，希冀能找到任何被遗忘的财物。结果令人绝望。除了那不到五十元的零钱和那张母亲的照片，一无所获。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是饥饿。这感觉如此鲜明，不同于胃癌晚期那种腐蚀性的剧痛，而是更原始、更亟待填补的空虚。

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保住这个破旧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阁楼。

怎么办？

他看向那几本整洁的课本。一个高中生……或许可以去打工？但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他对这个城市底层少年的生存方式一无所知。

目光落在那个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上。他尝试打开那些需要密码的社交软件，无一成功。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手指无意中点开了一个本地论坛的APP，不需要登录，界面直接跳转出来。

密密麻麻的招聘、转让、求助信息滚动着。她的视线快速扫过，忽然，一条加粗标红的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急招】码头仓库夜班临工，日结，现金。要求：力气大，能吃苦，不问来路。地址：西港区三号码头B区7库。今晚8点。】

日结。现金。

这四个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

不问来路。正适合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幽灵”。

力气大？他看向这具身体，清瘦，但骨骼框架并不羸弱，甚至能感觉到布料下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陈默之前，或许做过类似的体力活。

能吃苦？他连死亡和穿越都经历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

几乎没有犹豫，他决定了。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拿到钱的办法。

他记下地址，将手机和那点可怜的零钱小心翼翼收好。然后，他开始在狭小的阁楼里翻找。在床底下一个旧纸箱里，他找到几件更破旧但厚实些的衣服，一件明显不合身、袖口磨损严重的旧外套，还有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

他换下那件沾满污迹的连帽衫，穿上这些更能遮掩身份和抵御夜寒的衣物，将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额角的淤青和部分眉眼。

镜子里（他终于在门后找到一小块破碎的镜子），映出一个模糊而陌生的少年形象，阴沉，狼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警惕。很好，这正是他需要的。

一整天，他靠着从水龙头接来的冷水和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熬过了饥饿和伤痛。当窗外天色彻底暗下，城市霓虹再次亮起时，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阁楼。

西港区远离市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机油味。巨大的货轮黑影般停泊在码头，吊机如同钢铁巨兽耸立。三号码头B区更是偏僻，照明稀疏，地面坑洼不平，堆放着各种集装箱和杂物。

7号仓库门口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下站着几个身影。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裤、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叼着烟，手里拿着一个破本子，粗声粗气地喊着什么。旁边零散站着几个等待找活的人，大多面色疲惫，衣着简陋，沉默地缩着脖子抵御夜风。

他压低了帽檐，混入这群人中间，尽量让自己不惹人注意。

工头模样的男人扫了她一眼，目光在他清瘦的身形和明显稚嫩的下半张脸上停留了一瞬，皱了皱眉：“小子，几岁了？这活你干得了？扛包可不是玩过家家。”

他心里一紧，刻意将嗓音压得更低更沙哑，模仿着少年人变声期的粗嘎：“十八了。能干。”

工头似乎懒得深究，嗤笑一声，在本子上划了一下：“行，算你一个。一晚上一百五，干到凌晨四点，搬完就结钱。偷懒耍滑一分没有，听见没？”

“听见了。”他低声应道，心脏因为紧张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而加速跳动。

工作内容简单而粗暴：将沉重的麻袋从仓库深处搬到门口停着的货车上。麻袋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每一个都死沉死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于这具刚刚受过殴打、又饿了一整天的身体来说，每一趟都是煎熬。肩膀很快被磨破，火辣辣地疼。腰腹的淤伤被重量牵扯，如同针扎。汗水浸湿了内衣，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他咬紧牙关，混在一群沉默劳作的临时工里，一次次往返，将沉重的麻袋扛起，运送，放下。动作笨拙，却异常顽强。

脑海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一个字：撑下去。

为了那150块钱。为了不被赶出那个阁楼。为了这具身体……能继续活下去。

时间在重复的机械劳动和极度的疲惫中缓慢流逝。午夜时分，工头拎来一桶寡淡的菜汤和几个冷硬的馒头。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感受着食物落入空荡胃袋带来的微弱暖意。

旁边一个同样沉默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递过来半个馒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多吃点，才有力气。”

他愣了一下，接过，低声道：“谢谢。”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啃着自己的馒头。

这一刻，底层劳动者之间这种粗糙而直接的些许善意，让他冰冷的心口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

凌晨四点，货物终于搬完。他累得几乎虚脱，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工头挨个发钱，皱巴巴的纸币塞到手里时，那真实的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一百五十块。

他紧紧攥着这笔用近乎自虐的劳力换来的、沾着汗水和灰尘的钱，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

天色蒙蒙亮时，他拖着疲惫不堪、疼痛加剧的身体，回到了春风巷。

在巷口那家早点摊前，她犹豫了一下，花了三块钱，买了一个最大的、热气腾腾的馒头。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一口一口，珍惜地吃着那个粗糙却温暖的白面馒头。这是他成为“陈默”后，吃到的第一顿像样的食物。

吃完馒头，他走上楼，将那一百五十块钱，连同之前那点零钱，仔细地、平整地放进那个薄薄的信封里。

钱还不够房租。

但这是一个开始。

他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里褪去了一些迷茫，多了一丝属于求生者的、冰冷的坚韧。

活下去。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