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铺满了公寓楼下寂静的小径。
江临舟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站在厨房流理台前。锅里炖着汤,是林晚食谱上的一道暖胃汤品。空气中弥漫着药材和食物混合的、略显苦涩的温暖香气。他垂着眼,用汤勺缓慢搅动,侧脸在窗外漫射进来的天光里,显得过分消瘦,下颌线像是被刀削过一般冷硬。
这近乎复制般的生活,已经持续了数月。他精准地按照他留下的痕迹活着,像是在执行一场无声的忏悔仪式。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却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唯有当他留下的某件物品被触碰时,才仿佛有一缕极淡的魂灵掠过。
床头那本他看过的诗集,被他翻得起了毛边。那页写着“等一场不会来的春天”的诗句旁,如今多了几道极深的指痕,像是有人曾试图用指尖抠穿纸页,触摸背后那个写下这行字的人。
“叮——”
门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公寓里死水般的寂静。
江临舟搅动汤勺的手顿住,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极少,且都不会不请自来。
他关火,擦净手,走到门厅。透过猫眼,他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着得体、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女人眉眼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轮廓。
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然缠上他的脊椎。
他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的女人看到他,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局促,有哀伤,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愤。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江先生?”
江临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她。
“我是……”女人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是叶子晨的姐姐,叶莉。”
江临舟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叶子晨。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早已深深楔入他过往的生命,带来绵长而隐痛的后遗症。他早已下令切断所有关于叶子晨的消息,没想到……
“有事?”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叶莉被他这态度刺得脸色更白了些。她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像是从中汲取勇气:“子晨他……上个星期,走了。”
江临舟瞳孔骤然缩紧,尽管他早已对那个男人没有了任何情爱牵挂,但死亡的消息依旧带着它固有的重量,沉沉砸下。他沉默着,等待下文。他知道,叶莉找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告知死讯。
叶莉看着他无动于衷的冷漠,眼底那丝怨愤终于压过了哀伤,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他糊涂了那么多年,最后这段时间,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拉着我的手,反复说……说他对不起一个人。说他当年太年轻,太极端,用跳海逼你,没想到弄假成真差点淹死,被救起来后又被家里送去国外疗养,阴差阳错让你以为他死了,让你愧疚了这么多年……”
江临舟的呼吸骤然停滞。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叶莉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句接一句地捅来:“他还说……最对不起的,是林晚先生。他说他早知道家里有意联姻,受不了刺激才做出傻事……他说他后来偷偷回来过,看到你们结婚了,看到林晚先生他……他过得很不好……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够了。”江临舟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可怕,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
但叶莉像是豁出去了,非要把所有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这是他清醒时写下的东西!还有当年一些……能证明他只是冲动,并非真的想寻死的旧物证据!”她猛地将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塞向江临舟,“他让我一定交给你!他说他没脸见你,更没脸去见林晚先生!他说……他说求你原谅,也求林晚先生……”
“我说够了!!”
江临舟猛地挥开了那个文件袋!纸张和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几张旧照片滑了出来,上面是叶子晨年轻时明媚的笑脸,还有几页字迹潦草的信纸。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瞬间红得骇人,那里面不是悲伤,不是震惊,而是某种被命运极致嘲弄后、即将崩溃的疯狂!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以为的沉重罪孽,他用来惩罚林晚、也禁锢自己七年的枷锁,其真相竟是如此荒唐可笑的一场闹剧?!
一场因一个男人的极端和偏执而引发的、阴差阳错的误会?!
那林晚呢?
林晚这七年算什么?他默默承受的所有冷暴力和痛苦算什么?他到死都以为自己是破坏了他幸福的“罪人”,甚至将胃癌的痛苦视作某种解脱般的赎罪?!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啊——!!!”
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根本不是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刚刚愈合一些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沿着雪白的墙面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叶莉被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毁灭的男人。
江临舟却看也不看他,也不看地上那些散落的、颠覆了他整个过去的“真相”。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回屋内,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将叶莉和那残忍的、迟来的“真相”彻底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沿着门板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地。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崩塌、湮灭。
他以为失去林晚已是地狱。
却没想到,命运还能将他推入更深、更绝望的深渊。
这迟来的“真相”,不是解脱。
是比恨更无力、比死亡更冰冷的……
终极嘲讽。
他笑了起来,声音低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彻底的空洞和绝望。
原来。
他所以为的“早就”,他未能说出口的“早就”,在这样荒唐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抵偿那个男人的七年,和他孤独走向的死亡。
也没有什么,能救赎他余生的分分秒秒。
他坐在这片由他自己和命运共同打造的、彻骨冰寒的废墟里。
连痛苦的资格,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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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