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王城。凉都。
晨光日盛,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凉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酒楼门前的幌子半卷着,茶馆里几张桌椅上空荡荡的,连说书人的惊堂木都已经几日无人问津了。
凉都连年灾害,国库空虚,百姓们食不果腹,年头不好,生意自然就做不起来。
白榭居掌柜却似未沾染凉都的萧索之气,每日仍准时推开那扇朱漆大门。
他姑丈是国公爷,背靠大树好乘凉,即使生意再萧条,他的白榭居依然门庭若市。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听闻国公爷家大公子——也就是他的嫡亲表弟——要在此设宴款待北辰摄政王及其家眷,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他早早就让伙计将二楼最敞亮的雅间留了出来,酒具全都换上了珍藏的琉璃金纹盏,但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又换回了青瓷盏,毕竟这个北辰摄政王是出了名的节俭,他可不想弄巧成拙。
雅间内,王一博玄色锦袍压着暗纹,低头抿了一口茶盏,目光淡淡地扫过西域舞姬上下翻飞的胡袖,看不出喜怒。
身侧侍妾抱着最小的孩童坐在绣墩上,三个半大孩子扒着雕花栏杆,眼珠跟着楼下银铃晃动,回头瞥见父王严厉的眉眼,赶忙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
国公府大公子沈铎,抿唇浅笑,“王爷怎的这幅嫌弃的模样,这可是我表兄花重金在西域请过来的舞姬,听闻给大夏国的王室还献过舞呢!美人风姿绰约,颇为赏心悦目,您怎这般不解风情!”
王一博微微皱眉,“奢靡之风,当刹!你平日就是如此?”
沈铎赶忙抱拳,连连请饶:“王爷恕罪,是陛下体恤您日子过的清苦,怕您哪日一个想不开就去了寺庙里做和尚,特允臣下带您来此散心,您可莫要冤枉了臣!”
王一博不悦的撇了沈铎一眼,“皇兄言重了,本王不过是喜静,这喧嚣之地,反倒徒增烦扰。”说罢,目光重新落回楼下舞姬身上,眸中却无半分欣赏之意。
肖昭将琑儿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轻轻拍着小家伙圆滚滚的屁股,一颗心全都系在王一博身上,生怕他多瞧了那妩媚多情的舞姬一眼,见男人始终冷着脸喝茶,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满意的笑笑,拿起桌上的糕点,温柔地逗弄怀里的小团子。
琑儿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亲生爹爹,平日里他只黏着乳母,对于爹爹的亲近,十分抗拒,小奶团子嘟着嘴,都快被肖昭身上的脂粉香气熏吐了。
小家伙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粉粉的脸颊气的鼓鼓的,小身体快扭成了麻花,奶声奶气的抗议,“放我下去!琑儿要找父王!”
“王爷在忙,哪里有时间顾得上你,你乖乖的!”肖昭好脾气的哄着。
他可不敢得罪琑儿,他还指望用孩子笼络王爷心,好在这王府里站稳脚跟呢。
可这男人心似铁石,他每次借着孩子亲近,不是遭冷声训斥,便是被罚闭门思过。非说他将孩子教的太过顽劣,不成体统。生生将他满腔情丝浇灭了一大半。
所幸王爷虽然性子冷淡,待他还是不错的,王府一向节俭,可他的院子一应用度皆是精挑细选的上品,从无亏欠。王府里又只有他一个侍妾,出门在外,谁人不尊称他一声肖主子,就连皇上也默认他是这北辰王府的后院之主,年节时进宫,每次都是按正妃的礼制赏赐,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呼来喝去的小奴才了,如果王爷永远不娶正妃就好了……
“嘶!”肖昭猛地缩回手,手腕上两排醒目的牙印,疼得他倒抽冷气,脱口就呵斥道:
“你这孩子怎么咬人?疯狗不成?”话出口才觉失态,忙又放柔声音轻哄:“琑儿,你怎么可以咬爹爹呢!”
琑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两下,小嘴一撇就要放声哭嚎,肖昭眼疾手快,飞快的捂住小家伙,力道狠得叫孩子眼眶瞬间蓄满泪花,硬生生憋成呜咽的小兽。
“小祖宗,乖宝儿,今日不闹了好不好,回去爹爹奖励你糖糕吃!想吃多少吃多少行不行!”
“不好!我就要父王!”
王一博听到动静,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广袖轻拂转过身来,“在闹什么?”
肖昭慌忙抱着琑儿起身,躬身回道:“王爷恕罪,琑儿许是饿了闹脾气,这儿糕点太过甜腻,不易给小孩子食用!怪妾身考虑不周,扰了王爷雅兴!”肖昭故意露出雪白的皓腕,小孩子牙齿尖利,又使了全力,看起来格外凄惨。
王一博自然也看到了,神色明显冷了下去。
沈铎见事不好,生怕琑儿挨骂,赶紧朝着伙计摆了摆手,转头对王一博赔笑道:“王爷,也怪臣思虑不周,快……让后厨做些小孩子的吃食端过来,仔细着点!”
“是!”
伙计急匆匆的走出雅间,险些与迎面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伙计抬起头,看见来人,嬉笑着行了一礼:“您这急火火的干嘛呢!”
肖战匆匆回了一礼,弯起漂亮的大眼睛,语气欢快的说:“我来寻我家主子呀!”
伙计让出路,肖战蹦蹦跳跳的跑进门,扯开嗓子就喊,“主子,奴才想要雪舞姐姐手中的驼铃,您去帮我讨来呗……”
沈铎扶额,想要出声制止是来不及了,小奴才懵懂地睁着漂亮的大眼睛,茫然望着满屋华服锦缎的贵人,蓦地想起今日主子设宴招待贵客。小脸“唰”地惨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王……王爷恕罪!主子恕罪!”小奴才浑身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臭主子,宴请北辰王也不知会他一声,这回怕是要被乱棍打死了,肖战心里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其实哪里是沈铎没知会他,明明就是他一进门就溜去了后厨,缠着讨糕点吃,将自家主子说的:“今日乖一点,我要宴请北辰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沈铎看着自家小奴才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这小家伙自打上次因从树上掉下来,差点砸到北辰王,被人罚在庭院里跪了两个时辰后,便将那位主子记恨上了,看见人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北辰王”三个字更是听都听不得。
王一博眸光一沉,光是瞧人那副纤腰丰臀的背影,便知面前人准是国公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
整个凉都皆知,国公府大公子身边有个格外受宠的小奴才,那孩子生得极俊俏,眼尾天生一抹绯红,唇间一点朱砂痣妖冶生情。一身灰布青衫,迭丽脱俗,生生将凉都京贵世家的小姐公子全都比了下去,沈铎对他百般纵容,上至宫廷宴饮,下至市井闲游,都由着他胡闹,引得市井众说纷纭。
王一博对这个不安分的小奴才不满已久,西凉素来尊卑分明,主仆云泥之别,沈铎竟纵着那小奴才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甚至同席而食。这等僭越,若是按西凉律例,乱了尊卑,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然礼部上了几次折子,都被皇帝压了下去,王一博进宫时,无意间问了一嘴,皇帝不甚在意的说道:“国公爷一生戎马,莫要因为一件小事寒了国公府上下的心,那小奴才朕瞧见过,挺安分的,阿铎喜欢就让他宠着吧!回头等他收了房,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皇兄说他安分?他可不这么认为。
初见小奴才那日,是在津远侯举办的马球会上。小奴才倚在凉棚下啃蜜饯,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生得比场上任何贵公子都惹眼,他本也不愿意多为难一个奴才,但他亲眼看见小奴才将手上蜜饯残渣,黏糊糊的全都悄悄蹭在了身前正在与人攀谈着的沈铎雪白的袍子上,还在那得意地笑,这般顽劣,哪里是个安分的?
沈铎看着王一博越来越沉的脸色,忙收敛唇角的弧度。趁着王一博开口之前,沉下脸喝道:“放肆!国公府的规矩都被你忘去哪了?怎敢冲撞了北辰王殿下,还不赶紧退下!”
肖战心里一喜,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在救自己呢,赶忙爬起身,“是!奴才这就告退!”说完拔腿就要跑。
“慢着!谁许你走了!”
肖战浑身一僵,小脸霎时垮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再次跪了下去。
王一博慢条斯理的转动手中的白玉扳指,清冷的眸光自小奴才脏兮兮的衣襟与凌乱的发丝缓缓扫过。“衣衫不整,仪容不修,你说……本王是治你一个冲撞之罪还是失仪之罪?”
肖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只能乖乖认错。
“奴才认罚,请殿下息怒!”
王一博眸子半眯,“既然如此,看在国公府的面子,本王也不为难你,回去将《西凉礼典》上下两册各抄十遍,方可出府,由你家主子亲自监察,不容怠慢!”
沈铎摇了摇头,这北辰王可算是捏住了他家小奴才的命门了,罚跪打板子小奴才都忍得,这抄书,恐怕要去了他半条命。
“王爷,不如就拖下去打……”
王一博淡淡撇了沈铎一眼,毫不留情的打断,“大公子可是觉得本王越俎代庖,不该罚你的下人?”
“不敢不敢,这奴才顽劣,自然是该罚的!”沈铎悻悻的闭上了嘴,看来求情是不能了。
肖昭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肖战颤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讥诮。一个小奴才,仗着主子的宠爱就以为自己能跟主子平起平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北辰王攀不上便去勾搭沈大公子,当真恬不知耻、死性难改!不行,他不能任他这么嚣张下去,虽说王爷如今对他厌恶至极,可世事难料,万一他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抖出来,他的荣华富贵就全都没有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肖昭敛去眼底阴毒的算计,温温柔柔的开口说道:“王爷,不过一个小奴才,哪里值得您亲自费神,不如……交给许嬷嬷调教调教如何?”
许嬷嬷是王爷的乳母,自王府开府便随侍在侧。深谙礼法规矩,最是擅长调教仆从规矩礼仪,为人古板严厉,肖战要是落到她的手里,不死也会脱层皮。
听见肖昭的声音,肖战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是不是失礼,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家主子,大眼睛里全是抗拒。
不要,战战不要去王府,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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