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张轻飘飘的、写着天文数字的支票,因为傅瑾舟骤然松开的力道,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地毯上。
像一句被碾碎的命令,失了所有分量。
机场广播里温柔的女声还在提示航班信息,周遭人流穿梭,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整个世界隔开。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傅瑾舟的视线死死锁着乔薇,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震颤起来。像是精密运转的仪器突然被塞入了错误的代码,噼啪爆出紊乱的火花。他下颌线绷得极紧,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看着她墨镜下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刚刚做出那个虚拟推戒动作的、纤细却决绝的手指。
“你……”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那层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外壳,正在被这句话砸出细密的裂纹。
乔薇没有再看他。
她只是微微侧身,绕开了他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像绕过一座突然失去磁力的雕塑,走向登机通道。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叩响,一声声,敲碎最后凝固的时空。
傅瑾舟猛地转身,似乎想伸手抓住什么。
但他只抓到了空气。
保镖们下意识想阻拦,却在他一个近乎失控的、猩红的眼神瞥来时,僵住了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廊桥入口。
飞机冲上云霄。
乔薇靠窗坐着,摘下了墨镜,静静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阳光刺目,她却一眨不眨。直到眼睛酸涩得泛起生理性的泪水,才缓缓闭上。
没有哭。只是觉得空旷。一种抽筋剥骨后,近乎麻木的空旷。
三年。一场她扮演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差点忘记剧本的交易。
可现在,金主却擅自修改了结局。
她摊开掌心,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摘下那枚根本不存在的戒指时的触感。冰凉又滚烫。
傅瑾舟……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买断你的心?
或许吧。
更或许,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彻底离开的理由,一个斩断所有犹豫和那丝不该有的、微弱妄念的,最锋利的刀。
飞机穿透云层,向着未知的、没有傅瑾舟的南方飞去。
……
机场VIP休息室内。
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支票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没人敢去捡。
傅瑾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窗外,载着乔薇的那架飞机正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成为一个银色的光点,彻底融入蔚蓝的天际。
他久久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碑。
林峰挥手让保镖们退到远处,自己屏息站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跟了傅总八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是暴怒,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一种……近乎崩塌前的死寂。
“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字冰冷地砸出来,淬着骇人的寒意。
林峰一个激灵:“是!立刻去查乔小姐的目的地和……”
“不是这个。”傅瑾舟打断他,声音哑得厉害,“查她昨天见了谁,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他了解乔薇。三年的掌控,他自信了解她每一个细微表情背后的含义。她的顺从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偶尔流露出小爪牙,也从未敢真正挑战他的底线。
昨晚露台上的反常,今天决绝的离开,还有那句……
那句剜心剔肝的话。
绝不是凭空而来。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撬动了他精心打造的牢笼。
“是!”林峰立刻应下,拿出手机就要安排。
“等等。”傅瑾舟忽然又叫住他。
他缓缓转过身,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种崩塌般的紊乱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凝聚成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幽暗。他走过去,弯腰,亲手捡起了那张支票。
纸张边缘被他用力捏得皱起。
他盯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和数字,看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将其撕碎。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某种祭奠。
“找到她。”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休息室的玻璃,望向乔薇消失的方向,“别打扰她。”
林峰怔住。
“看着就行。”傅瑾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我要知道,没有我的地方,她是什么样子。”
……
南方沿海小城,栾城。
空气湿润,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节奏比帝都慢了不止一拍。
乔薇用自己攒下的一小笔钱——与傅瑾舟无关,是她早年偷偷设计饰品寄卖所得——租下了一个老小区一楼带个小院子的房子。
院子有些荒芜,杂草丛生,但阳光很好。
她换了当地的号码,置办了最简单的家具,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素面朝天地整理小院,除草、松土,去花市买来便宜的种子和花苗,笨拙又耐心地学着栽种。
日子平静得近乎寡淡。
偶尔,她会对着某一株新发的嫩芽出神,会在海风吹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拢一下并不存在的碎发,会在深夜突然从空旷的梦中惊醒,摸到身边冰凉的床榻,怔愣片刻,再重新睡去。
傅瑾舟没有出现。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来自他那个世界的痕迹。
仿佛那三年真的只是一场被提前喊停的梦。
但她知道,不可能。
以傅瑾舟的性格,绝不可能放任她的“背叛”和逃离。现在的平静,只可能是暴风雨前暂时的、更令人不安的蛰伏。
她只是在等。
等那另一只靴子落下。
……
帝都,傅氏集团顶楼总裁办。
傅瑾舟站在幕墙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森林。
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照片。
照片里,是乔薇在栾城生活的点点滴滴。在院子里浇水,在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抱着刚买的盆栽走在夕阳里,坐在街边小店安静地吃一碗云吞面……
没有华服珠宝,没有精致的妆容,甚至笑容都很少。
但有一种照片几乎无法承载的、平静的生机。
和他身边那个完美却空洞的“乔薇”,判若两人。
林峰垂手立在后方,低声汇报:“……乔小姐生活很规律,没有和过多外人接触。看起来……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傅瑾舟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乔薇蹲在院子里,手指轻轻碰着一朵刚开的月季,侧脸柔和,眼神专注。
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只会小心翼翼地触碰拍卖会上得来的古董花瓶,或是为他端上温度刚好的咖啡。如今却沾着泥土,握着锄头。
“查到原因了?”他问。
林峰头皮一紧:“……书房外的监控那天的记录有一段异常空白。内部排查……没有发现人为痕迹。乔小姐那天行程并无特殊,只是……只是下午曾独自在书房待过一段时间。”
傅瑾舟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边缘瞬间变得皱巴巴。
书房。
那份他尚未想好该如何处置、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意味,草拟了却不敢让她知晓的……
结婚协议。
原来如此。
他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她发现那份协议时的表情。震惊,困惑,然后……是冰冷的嘲讽和彻底的了悟。
【我买的是你的听话,不是你的心。】
原来他亲手递出的刀,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精准地捅回了他自己这里。
可笑。
他以为打造的是金丝笼,却没想到孵出的是鹰。
他以为买下的是温顺,却偏偏让她学会了最狠的反抗。
傅瑾舟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波动被碾碎,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势在必得的偏执。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别墅的张妈。
“把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他声音平静无波,“全部清理掉。”
“一件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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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