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发了疯的鞭子，抽得人睁不开眼。宁晚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厂区围墙豁口的方向趟，烂泥吸着脚，每一步都像要把鞋子生生扯掉。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脊梁骨里灌，冻得骨头缝都发麻，只有腕间那点玉镯传来的灼热，死死吊着最后一丝清明。豁口就在前面不远，坍塌的红砖在暴雨里黑黙黙的，像野兽咧开的豁牙。她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刚想靠近——

　　“呜…嗷呜！”

　　几声拖长调子的、带着湿漉漉腥气的低嗥，猛地从豁口旁边的黑暗里炸了出来！几对绿荧荧的光点，鬼火似的在雨幕里亮起，死死钉在她身上。野狗！还不止一条！

　　宁晚秋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脚步钉死在烂泥里。那几团黑影从煤堆旁的阴影里慢慢踱出来，龇着惨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咕噜声，雨水顺着它们脏污打绺的皮毛往下淌。打头那条格外高大，瞎了一只眼，空瘪的眼眶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泥浆没过了脚踝。手摸向腰间——只有冰冷的湿棉袄。镰刀？棍子？什么都没有！只有腕上那个发烫的镯子，和怀里那包粗盐。盐！她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掏。冰冷僵硬的手指撕扯着湿透的衣襟，总算摸到那个油纸包。纸包被雨水浸得发软，她用力撕开一个口子，抓出一大把粗粝的盐粒子，看也不看，朝着那几条逼近的野狗狠狠扬了过去！

　　“滚开！”

　　盐粒混着雨水，像一片冰雹砸在野狗身上。打头那条独眼狗被几颗大盐粒砸中了鼻头，痛得“嗷”一声惨嚎，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其他几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懵，脚步顿住，绿眼珠里凶光闪烁，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焦躁的咆哮，一时竟不敢再上前。就是现在！

　　宁晚秋心脏狂跳，趁着野狗被盐粒阻滞的瞬间，再顾不上其他，像头被逼急了的鹿，猛地朝豁口旁边那个巨大的煤堆冲了过去！泥浆在她脚下飞溅。玉镯烫得像烙铁！越靠近煤堆，那灼热感越是尖锐地刺进骨头里，直指煤堆靠墙根的一个角落！

　　她扑到煤堆前，冰冷的煤块硌着膝盖。雨水冲刷着黑亮的煤面。她伸出那双沾满泥浆和油污的手，疯了一样刨开湿漉漉、沉甸甸的煤块！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黑泥，冰冷的煤屑混着雨水钻进袖口，也顾不上。刨！再刨！

　　指尖突然触到一团湿冷、粗糙的帆布！

　　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下动作更快更狠，几下就扒拉出一个深绿色的、被煤灰和泥水糊得看不出原貌的旧帆布包！包不大，沉甸甸的，提手都磨得起了毛边。她一把将包从煤坑里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湿布贴着胸口，却像抱住了滚烫的希望！

　　“嗷——！”

　　身后，被盐粒激怒的野狗终于彻底暴怒！尤其是那只瞎眼头狗，独眼里射出怨毒的凶光，喉咙里发出狂怒的低吼，后腿一蹬，泥水四溅，庞大的黑影带着一股腥风，凌空扑向宁晚秋的后背！獠牙在昏暗的雨夜里闪着寒光！

　　宁晚秋抱着帆布包猛地转身！腥风已至脑后！她甚至能闻到那畜生嘴里喷出的腐臭味！

　　避无可避！

　　她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抱着帆布包的手臂死死护住头脸，准备硬扛这一下撕咬——

　　“砰！”

　　一声闷响！不是利齿入肉的撕裂，而是重物狠狠砸在皮肉骨头上的钝击！

　　“嗷呜——！”独眼野狗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砸得横飞出去，“噗通”一声摔进旁边的烂泥坑里，溅起老高的泥水，抽搐着，一时竟爬不起来。另外几条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猛地往后缩了几步，绿眼珠惊恐地望向宁晚秋身后。宁晚秋也愣住了。她抱着帆布包，僵硬地回头。暴雨如注。昏暗中，一个人影佝偻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沾着泥浆和几缕狗毛的、沉甸甸的半截板砖。雨水顺着他那张惊慌失措又带着点狠劲的脸上往下淌，不是王癞子是谁？！

　　“你…你…”王癞子看着宁晚秋怀里那个帆布包，又看看泥坑里挣扎的野狗，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砖头，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吓得手一抖，砖头“啪嗒”掉进泥水里。他脸上肌肉扭曲，混杂着恐惧、贪婪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我的包！”他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像被掐住了脖子，“把包给我！那是我的！姓周的说了，包归我！里面的东西归他！快给我！”他一边嚎叫，一边不管不顾地朝宁晚秋扑过来，脏污的手爪直直抓向她怀里的帆布包！

　　宁晚秋抱着包急退，脚下被煤块一绊，踉跄着差点摔倒。王癞子扑了个空，更急了，像条红了眼的疯狗再次扑上！

　　“王癞子！你找死！”

　　一声尖利的女声猛地刺破雨幕！声音里带着怨毒和一种被抢了食的狂怒。王癞子和宁晚秋同时一僵。只见煤堆另一侧的阴影里，周红梅像只从泥水里钻出来的水鬼，浑身湿透，崭新的碎花棉袄糊满了泥浆，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宁晚秋怀里的帆布包，还有她护着包的手腕——那里，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了紧贴皮肤的深色玉镯！

　　“镯子！还有包！都是我的！”周红梅尖叫着，不管不顾地也扑了过来，目标却不仅是包，更是宁晚秋的手腕！“把镯子给我！你这贱人！那是我上辈子的东西！”

　　三个湿透的人影在暴雨倾盆的煤堆旁瞬间扭作一团！王癞子抢包，周红梅抓镯子，宁晚秋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用身体硬扛着抓挠撕扯。泥浆飞溅，怒骂和尖叫被狂暴的雨声吞没大半。混乱中，宁晚秋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周红梅尖利的指甲狠狠抠进了她皮肉里，目标就是那玉镯！她疼得眼前发黑，另一只抱着帆布包的手却丝毫不敢松。“嗷呜——！”

　　泥坑里，那只独眼野狗挣扎着爬了起来，甩了甩头上的泥浆，独眼里的凶光因为疼痛和血腥味彻底变成了疯狂！它低吼一声，不再管王癞子刚才那一砖之仇，腥红的舌头舔过獠牙，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后腿肌肉贲张，目标锁定了扭打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猎物”气息的三个人！

　　它猛地发力，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扑出！这一次，它扑向的是离它最近、背对着它的王癞子！

　　王癞子正死死揪着帆布包的一角，和宁晚秋较劲，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腥风袭来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惊恐地回头——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被暴雨掩盖大半。王癞子的惨叫声只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变成了喉咙被咬断的嗬嗬怪响。他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泥水里，鲜血混着泥浆瞬间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帆布包的一角还被他痉挛的手指死死攥着。独眼野狗死死咬住他的后颈，疯狂甩头撕扯，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它嘴边的皮毛。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就发生在咫尺！

　　周红梅抓向玉镯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触电般松开宁晚秋的手腕，连滚爬爬地往后缩，手脚并用地想逃离这修罗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宁晚秋也惊得魂飞魄散！怀里的帆布包差点脱手。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强行压住翻腾的胃液和尖叫的冲动。她看着泥水里王癞子抽搐的身体和那疯狂撕咬的野狗，又看看吓瘫的周红梅，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浆、油污和血点的帆布包上。跑！必须立刻跑！

　　她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帆布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野狗和周红梅相反的方向——围墙豁口，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身后，是野狗贪婪的啃噬声，周红梅崩溃的哭嚎，还有王癞子生命最后时刻，那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带着刻骨怨毒和极度不甘的嘶气声：

　　“周…周…你…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