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伊始,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席卷了年级。好几个同学病倒,其中包括朔辰原来的同桌,一个文静的女生。为了便于管理空出的座位和……或许也带着点班主任陈老师不易察觉的、对于“改造”某个顽固分子的执着,一次简单的座位调整开始了。
“苏霁川,你个子高,老窝在后面也影响视线,往前坐坐。对,就朔辰旁边那个空位,你先坐过去。”陈老师站在讲台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安排值日,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教室后排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聚焦在苏霁川和朔辰身上。
苏霁川正翘着椅子晃悠,闻言动作猛地一僵,椅子腿“哐当”一声砸回地面。他抬起头,一脸“你他妈在开玩笑”的表情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
前排的朔辰,正在预习新课内容,笔尖在书页上流畅地划着重点。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苏霁川的名字被并列提及,并且是以“同桌”这种极度靠近的形式,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但低垂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石子。他周身的低气压似乎瞬间凝实了几分,虽然依旧坐得笔直,却像一座进入了更高戒备状态的冰山。
“老师……”苏霁川试图反抗,声音干涩。 “怎么?有意见?”陈老师挑眉,“还是你想去办公室跟我谈谈上次数学作业‘意外丢失’的事?”
苏霁川的话被堵了回去。他黑着脸,胸膛起伏了一下,最终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一本皱巴巴的漫画书,一支快没墨的水笔。他把东西胡塞进抽屉,然后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像赴刑场一样,一步步挪向那个位于教室中心、阳光充沛、却让他感觉如同火山口的座位。
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他能感觉到朔辰那边散发出的、更加冰冷的抗拒感。两人的磁场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排斥。
他粗暴地拉开朔辰旁边的椅子,制造出巨大的噪音,然后重重坐下,身体刻意朝过道方向倾斜,尽可能拉开与旁边那座冰山的物理距离。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书墨的味道飘入鼻腔,是独属于朔辰的气息。苏霁川烦躁地扭开头,看向窗外。
朔辰在他坐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往窗边挪了大概一厘米,一个几乎无法察觉、却意图明显的避让动作。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苏霁川一眼,只是翻动书页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些许,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也似乎更用力了。他在用这种方式,构筑着无形的壁垒。
新同桌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极度僵硬、互当空气的氛围中开始了。两人之间那不到一肘的距离,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却厚不可破的玻璃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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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物理距离的强行拉近,像一双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开了他们之前用以互相防御的、距离产生的模糊面纱,将对方最真实、最琐碎的细节,不容抗拒地塞进彼此的感知里。
苏霁川发现,朔辰这家伙,远比他想象的更……“变态”。
他的桌面永远整洁得像刚布置好的样板间。课本、笔记、文具严格按照大小和用途分类摆放,界限分明。笔袋里的笔按颜色和功能排列得一丝不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他写字时背脊挺得笔直,握笔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插图,字迹工整清晰得如同印刷体,甚至连修改时用的修正带,涂抹的形状都力求规整。
这种极致的秩序感,让习惯把一切搞得乱糟糟、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苏霁川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和……自惭形秽?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己抽屉里扭成一团的耳机线和卷边的漫画书,烦躁地把它们往更深处塞了塞。
但他也发现了朔辰的另一面。
这个看起来像精密仪器一样的家伙,似乎……体能很差?一节体育课后的数学课,朔辰苍白的脸上会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比平时急促,握着笔的手指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会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极其快速地从抽屉里拿出保温杯,小口地喝水,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虚弱。
有一次,苏霁川甚至看到他在做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时,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高度专注的姿势,脖颈僵硬,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用指关节极其用力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蹙,嘴唇抿得发白,像是在抵抗某种不适。那样子,完全没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固执。
这些细微的、打破“学神”完美光环的瞬间,像细小的火花,一次次烫在苏霁川的认知上。原来这家伙也不是铁打的?原来他也会累,也会不舒服?
而朔辰,也在被迫的近距离观察中,不断刷新着对苏霁川的认知。
这个噪音源、破坏狂,在课堂上大部分时间确实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走神。但他睡觉很少打呼噜(除非睡得太死),只是呼吸声比平时重一些。他走神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出某种没有规律的、略显烦躁的节奏,或者用笔在草稿纸上画一些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什么的涂鸦,力道很大,几乎要划破纸背。
但朔辰也捕捉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瞬间。
有一次英语老师讲解一首晦涩的英文诗,提到其中一句引用了某个冷门北欧神话的典故。全班都听得云里雾里,连方晴都皱起了眉。一直趴着的苏霁川却突然极轻微地“啧”了一声,然后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诸神黄昏’里的,是《沃尔松格萨迦》里的片段,搞错了。”
声音很小,几乎含在喉咙里,但朔辰听到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苏霁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这家伙……居然知道《沃尔松格萨迦》?这种冷门到极点的东西?
苏霁川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闭上了嘴,把脸往胳膊里埋得更深了,只留下一个通红的耳根。
另一次生物实验课,观察细胞切片。朔辰熟练地调好显微镜,清晰地看到了视野。他习惯性地想记录,却发现忘了带绘图纸。他微微蹙眉,正有些懊恼,旁边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有些粗糙的手,递过来一沓裁剪得大小不一、边缘甚至有点毛糙的白纸。
“啧,用这个。”苏霁川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眼神看着别处,仿佛只是随手扔过来一堆垃圾。
朔辰愣了一下,接过那些纸。纸的质量很差,但足够用了。他低头看向显微镜,准备绘图,却听到旁边传来苏霁川极其不耐烦地指导姜景的声音:“……调反光镜!对焦环往左拧一点!笨死了!你那眼是出气的吗?”
那语气暴躁依旧,但指示却异常清晰准确,甚至比生物老师刚才笼统的讲解更直白易懂。姜景在他的骂骂咧咧下,居然真的很快找到了清晰的细胞影像。
朔辰握着铅笔,看着旁边那个一边骂人一边顺手帮邓宔恒也调好了显微镜的苏霁川,眼神复杂。这种粗暴却有效的教导方式,与他所熟悉的严谨、系统的传授截然不同,却……意外地高效?
最让朔辰感到困惑的一次,是某天下午。阳光斜照进教室,有点刺眼。朔辰正对着一道光学题目凝神思考,需要画一条极其精细的辅助线。那阳光恰好落在他笔尖的位置,晃得他眼花,几次下笔都不够精准。他微微蹙眉,试图用手遮挡一下,效果不佳。
就在他准备放弃,等阳光移开再画时,旁边那个一直趴着睡觉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
苏霁川依旧趴着,脸埋在臂弯里,仿佛睡得很沉。但他那只闲着的手,却懒洋洋地、极其自然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本超级厚的、封面花里胡哨的漫画书,看也没看,“啪”地一声,精准地立起来,放在了朔辰的桌角靠窗那一侧。
厚重的漫画书,像一堵小小的墙,恰好将那道恼人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阴影落在朔辰的草稿纸上,光线瞬间变得柔和适宜。
朔辰彻底愣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苏霁川。对方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梦游。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梦游?
朔辰看着那本挡住阳光的漫画书,又看看苏霁川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中那套运行了十几年的、逻辑严密的认知体系,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无法用公式解释的……混乱感。这个暴躁、邋遢、不学无术的家伙,竟然会有如此……细腻的观察力和下意识的体贴?
这种体贴,与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实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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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