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想说什么？”

王一博的声音沙哑，带着未平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挫败感点燃的烦躁，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寂静的空气。

他那双因为汗水浸润而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此刻锐利地钉在肖战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看你能说出什么”的、近乎挑衅的探究。

肖战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团被拒绝的纸巾，掌心的汗浸湿了柔软的纸纤维。

说？还是不说？

说——他一个设计师，去指点国内顶尖舞者的舞蹈细节？尤其对方还是王一博，这个刚刚才用冰冷态度划清界限的冰山，这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他几乎能预见到对方嗤之以鼻甚至更加反感的反应。

不说——那点偶然窥见的关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专业直觉上，他看着王一博一遍遍徒劳地死磕，那种对“完美”近乎偏执的追求，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愿看到对方被这点细微障碍困住的……共鸣？

赌一把。

就赌他那份对“极致”的认真，或许能压过他的坏脾气。

肖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一个不至于太近、又能清晰看到对方动作的距离。

他抬起手，模仿着王一博刚才那个旋转接滑行动作的轨迹，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笃定：“王老师，我可能不懂舞蹈的发力技巧……”

他先给自己垫了个台阶，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王一博的视线，不让他回避，“但我刚才看了很多遍，我觉得问题可能不在动作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到王一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种专注的、等待下文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肖战的心定了定，手指点向自己的胸腔偏下的位置：“是这里，在旋转力竭，身体准备俯冲贴地的那一瞬间，”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捕捉细微差别的专注，“你的呼吸，会有一个非常非常短暂的……停顿，就像这里，” 他用手掌按在自己膈肌的位置，做了一个轻微绷紧的动作，“突然锁住了零点几秒。”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王一博：“就是那一下细微的凝滞，打断了力量像水流一样贯穿到底的势头，所以滑出去的时候，才会感觉有点‘卡’，不够‘飒’，对不对？”

他说完，空气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王一博尚未完全平复的喘息声。

肖战的心又提了起来，等待着审判，他甚至做好了被嘲讽“胡说八道”然后轰出去的准备。

王一博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汗水依旧不断从发梢滴落。

但他的眼神变了。里面的烦躁和攻击性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陷入沉思的专注。

他微微蹙着眉，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脑子里飞速回放、拆解自己刚才无数次的动作，对照着肖战的话进行验证。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肖战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也没有认可，只有一种纯粹的、被点醒后的锐利和急切。

他没有说“对”或“不对”，而是直接转过身，再次面向镜子，极其简短地扔下一个字：“再看。”

音乐没有重新响起。王一博就着排练厅绝对的安静，再次摆出了起始姿势。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的注意力显然完全集中在了自身的呼吸节奏上。

然后，他动了。

旋转，依旧迅疾如电，充满力量，就在身体旋转到位、即将衔接地面滑行的那个临界点，肖战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胸腔和腹部——王一博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在用意志力强行控制着什么。

这一次，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虽然动作依然没有达到行云流水的完美，但那种卡顿感确实削弱了。

王一博的动作没有停，他借着滑行的力道起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尝试。

每一次，他都更加刻意地去控制和感受那个关键节点的呼吸，从最初的生硬控制，到逐渐找到一丝顺畅的苗头……他的身体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正在根据新的指令进行着飞速的 recalibration（重新校准）。

肖战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又忍不住暗自惊叹，这个人的身体控制力和领悟力，简直可怕。

他只是一个基于外部观察的提示，对方竟然就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并尝试修正，而且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

第五次尝试，旋转，发力，俯冲——

流畅！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贯通到底的流畅感。

王一博的身体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贴地滑出的动作又远又稳，带着一种锐利的“飒”气，甚至在地板上摩擦出短暂而清晰的一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再无滞涩。

成功了！

肖战几乎要脱口叫好，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王一博滑行结束，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却没有立刻起来，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但肖战能看到，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蜷缩，甚至有些发抖，那不是疲惫的颤抖，而是极度兴奋和激动时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又猛地转头看向肖战，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骇人的亮光，是冲破障碍后的狂喜，是极致专注后的亢奋，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看向肖战的、极其复杂的震惊。

再次四目相对。

这一次，目光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冰冷，没有了烦躁，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激烈情绪，几乎要将肖战吞噬。

肖战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烈震得心口发麻，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时说话的语气：“呃……看来，好像是这里的问题？”

王一博没有回答，他只是撑着地板站起身，胸膛依旧起伏不定，一步步走向肖战，他的步伐带着一种舞蹈者特有的轻盈和力量感，却又因为此刻激动的心情而显得有些压迫。

他在肖战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肖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热体温和浓烈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汗水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滑落。

他盯着肖战，看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不是之前揉头发的那种发泄，而是快如闪电地，用那只还沾着赭石和钴蓝颜料痕迹、湿漉漉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肖战的肩膀。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格外清脆，力道不轻，带着一种纯粹的、男性之间表达极度认可和兴奋的粗犷方式。

“可以啊！”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激动和喘息而比平时更加沙哑，却透着一股鲜活的热气，那双总是冷着的眼睛亮得惊人，“肖设计师。”

四个字，不再是冷冰冰的“喂”或者带着姓氏的称呼，甚至那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肖战被他拍得肩膀一沉，愣了一下，肩上被拍过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掌滚热的温度和汗湿的触感。

看着王一博那副仿佛冰山炸裂、露出底下灼热岩浆的鲜活模样，听着那声带着匪气的“可以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微妙悸动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座冰山……裂开缝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

然而，这股刚刚升起的、带着点温度的气氛，还没来得及持续三秒，就被一阵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打断了。

铃声来自王一博扔在角落里的机车外套口袋，执着而尖锐，一遍遍响着，破坏了排练厅里刚刚凝聚起来的、某种微妙的和解与共鸣。

王一博脸上的亢奋和鲜活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蹙了下眉，像是被打扰了兴致的猛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大步走过去，从外套里掏出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阴沉。

他没有立刻接听，而是拇指悬停在接听键上，似乎在权衡什么。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王一博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说。”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急切又带着点谄媚的男声，语速很快。

王一博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一点点结冰，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嗯？”或者“呵”。

肖战站在不远处，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周身的气压正在急剧降低，刚刚那点罕见的、鲜活的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突然，王一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或者触犯底线的话，他猛地抬起了眼，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淡漠，而是锐利如刀锋，直直地射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厌恶。

他对着电话那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压抑的怒火和绝对的斩钉截铁：“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