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沉入霓虹闪烁的午夜,“星熠舞团”大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大部分窗口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层还亮着稀疏的灯火,像不肯安眠的眼睛。
肖战独自一人站在大楼外的路灯下,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他手里紧握着那个刚刚从“末石科技”紧急送来的、厚达几十页的技术对接初步方案,纸张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下午陈导那句“优先考虑”带来的狂喜早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感和近乎偏执的专注,王一博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睛,和他那句“纸上谈兵”的质疑,像一根刺,扎在他作为设计师的骄傲上,他知道,下一次技术对接会,他必须拿出无懈可击的东西,堵上那张嘴,证明自己不是只有空想,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蚀光》,理解那个舞台,理解……那股力量的源头。
大楼门禁需要内部卡,他正准备给陈导留下的助理打电话,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却咆哮着精准地刹停在他面前,骑手一身黑色机车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没什么表情的脸——是王一博。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都愣了一下,王一博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似乎没料到这么晚还会在门口碰到人,尤其还是肖战。
他的目光扫过肖战手里那沓厚厚的文件,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肖战也没想到会撞见他,下午那冰火两重天的经历瞬间回笼,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文件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他的盾牌,“王老师,” 他率先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我来送技术对接的初步方案,想先放在陈导助理那儿。”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算是解释。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长腿一跨下了机车,动作利落,他将头盔夹在臂弯里,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滴”的一声刷开了玻璃门,然后用脚抵住门,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一个无声的、允许进入的姿态。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过多停留,仿佛只是顺手帮一个陌生人抵了下门。
肖战顿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快步走了进去,大厅空旷而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远处值班室隐约传来的电视声。
王一博跟在他身后进来,门在身后自动合上,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去按电梯,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肖战走向前台,将文件袋交给值班的保安并低声交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肖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没什么温度,却存在感极强,像实质一样落在他的背上,他交代完毕,转过身,发现王一博还站在那里,一手夹着头盔,一手插在机车裤口袋里,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打量他,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王老师……还不回去?” 肖战忍不住问了一句,打破这令人不适的寂静,王一博像是被惊醒,目光聚焦了一下,落在他脸上,又很快移开,声音没什么起伏:“练功房。”
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有个动作,不顺。”他说完,不再理会肖战,转身径直朝着电梯厅旁边那条通往内部排练区域的走廊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渐行渐远。
肖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又透着股执拗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去练功房?这么晚?那个动作……是下午困扰他的那个?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走向大门离开,而是放轻了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排练区域的走廊比大厅更显寂静,只有头顶几盏节能灯散发着冷白的光,隐约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声从走廊深处一扇虚掩的门内流淌出来,像黑暗中诱惑的水妖之歌。
肖战屏住呼吸,像个小偷一样,悄悄靠近那扇门,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线,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向里面望去,只一眼,他的呼吸就屏住了。
巨大的排练厅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的音响流淌着低沉而富有压迫感的电子乐,王一博独自一人。
他脱掉了机车外套,只穿着一件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黑色背心,勾勒出流畅而极具爆发力的背部肌肉线条和窄瘦的腰身,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
他在练习的那个动作,是肖战在舞台上见过、在街角听他低咒过的、连续旋转接地面滑行的动作。
一遍、两遍、三遍……
每一次旋转都迅疾如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力度,身体的轴心稳得惊人,但每一次,在即将衔接那个低伏贴地的滑行动作时,总会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滞涩,不是失败,只是那零点几秒的凝滞,破坏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同本能般的完美感,就像一首激昂交响乐里,一个几乎听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错拍。
“砰!” 又一次,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不是失误摔倒,而是动作要求的力量释放,汗水从他湿透的发梢甩出去,在灯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他立刻用手撑地,弹起,回到起始姿势,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擦一下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
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眼神专注得可怕,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不驯的光芒,只盯着镜子里那个不断重复、却又不断卡在同一个节点的自己。
音乐在循环,他的身体在重复,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贲张的臂肌和颈项淌下,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肉体撞击地板的闷响、以及那循环不止的、带着某种顽固缺憾的舞蹈片段。
肖战趴在门缝上,看得入了神,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完全被眼前这幅景象攫住了。
这和他舞台上光芒万丈、掌控一切的样子截然不同,也和他平日里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模样毫无关联。
这是一种纯粹的、近乎自虐的、与自身极限死磕的疯狂和执着,是剥离了所有光环和外壳后,最原始、最赤裸的热爱与不甘。
那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里,蕴含的力量感几乎要破体而出,那细微的瑕疵带来的焦躁和固执,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肖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下午被质疑的憋闷,此刻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对舞台效果那么苛刻,为什么会对“不靠谱”的设想那么不耐烦,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遍遍、无数次地,在无人看见的深夜里,用汗水和身体,死磕着那零点几秒的完美。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好看”,是“极致”,是容不得半点含糊的、血肉铸就的精准。
一种奇异的共鸣,无声地在肖战心底蔓延开来,他看着他一次次跌倒、爬起、旋转、凝滞……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电脑屏幕死抠一个像素、反复调整一抹色彩的自己,那种沉浸在创作里、与瑕疵死磕的劲头,何其相似。
就在肖战心神激荡之际,排练厅里的音乐恰好到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王一博完成又一次尝试,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风箱,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地板上,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精神过于集中,他的支撑手似乎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向着侧面倒去。
肖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本能地,低呼出声:“小心!”声音很轻,但在极度寂静的排练厅和走廊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僵住,即将失去平衡的动作被他强大的核心力量硬生生扭转,稳住了身形。
他倏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射向声音的来源——那扇虚掩的门缝。
偷窥被当场抓包,肖战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瞬间冲上脸颊,烧得滚烫,巨大的尴尬和心虚让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但脚底像被钉在了原地。
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王一博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汗水浸透的背心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热气混合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头发完全湿透,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更添了几分野性,那双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突如其来的打扰,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凶狠和冰冷的审视,直直地钉在肖战脸上。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王一博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声,在两人之间沉闷地响着。
肖战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大脑飞速运转却只想出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苍白无比的辩解:“我……我没走……听到音乐……就……就过来看看……”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透彻,汗水沿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锁骨的凹陷处,他的眉头紧紧拧着,不是因为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断极致专注状态后的极度不爽和烦躁。
就在肖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冰冷的视线冻毙或者被直接扔出去的时候,王一博却忽然动了,他极其烦躁地抬手,用汗湿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粗犷和……疲惫。
然后,他侧身让开了门口,虽然脸色依旧臭得吓人,但并没有发作,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带着运动后的沙哑:“……水。”
“啊?” 肖战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王一博似乎更烦躁了,眉头拧得更紧,像是嫌弃他理解能力差,语气更冲地重复了一遍,还抬手不耐烦地指了一下走廊尽头的方向:“水,矿泉水,自动贩卖机。”
“……哦、哦、好,马上!” 肖战像是得到了特赦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小跑过去,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一半是吓的,一半是……他也说不清。
跑到贩卖机前,他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胡乱塞了纸币,买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握着冰冷的瓶身,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剧烈的心跳。
他拿着水走回去,步子有些迟疑,王一博已经回到了排练厅中央,背对着门口,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依旧在平复呼吸,湿透的背心勾勒出紧绷的背肌线条。
肖战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将水递过去,声音还有些不自然:“王老师,你的水。”王一博没回头,只是反手精准地接过了水瓶,他的手很热,带着湿漉漉的汗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肖战的手指,那触感灼热而粗糙,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生命力。
他拧开瓶盖,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大口灌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剧烈滚动着,汗水顺着颈项流淌,没入背心的领口,一瓶水很快下去大半,喝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缓过来一些,但身体的疲惫感也似乎更加明显。
他把还剩小半瓶的水随手放在地板上,依旧没看肖战,而是转过身,再次面向镜子,盯着里面那个汗如雨下、略显狼狈的自己,眉头依旧锁着,显然还在和那个顽固的动作较劲。
肖战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他看着王一博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看着地板上那摊深色的汗渍,看着那瓶被随手放在地上的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擦……擦擦汗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王一博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肖战递过来的纸巾,也看到了肖战脸上那残留的尴尬和一丝……真诚的关切?
他猛地转过身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汗水从他发梢甩落,他的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炸毛般的攻击性,直直刺向肖战。
“不用。” 他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仿佛肖战这个递纸巾的动作,窥破并打扰了他某种不容侵犯的孤独战场。
“你看够了没有?”这话像冰冷的针,刺得肖战手指一缩,递出去的纸巾僵在半空,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妙的共鸣和同情,瞬间被这毫不领情的冰冷击得粉碎,尴尬和难堪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这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关心,他的世界,只有他和他的舞蹈,以及那该死的、零点几秒的完美。
肖战抿紧了唇,慢慢收回了手,将那团纸巾紧紧攥在手心,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时,王一博却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和精力,又或许是被那个始终无法攻克的动作彻底挫败,他极其烦躁地低咒了一句什么,猛地抬手,不是对着肖战,而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用那只沾满了汗水、刚刚接过水瓶的、骨节分明的手,粗暴地、发泄般地,狠狠揉了一把自己湿透的头发。
这个动作,充满了焦躁、不甘和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挫败感,而就在他抬手揉头发的那一瞬间,肖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停滞了。
借着排练厅顶灯明亮的光线,他看得清清楚楚——在王一博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右手手指关节内侧,除了汗水和不甚明显的脏污,那里,清晰地残留着几点已经干涸发暗、却依旧能辨认出赭石色和钴蓝色的颜料痕迹。
那不是一点,是好几处,嵌在皮肤的纹路里,甚至在他刚才揉头发的动作中,有些许粉末状的颗粒被蹭了下来,沾在了他汗湿的额角。
那是他的颜料,是昨天街角事故中,从他被打翻的调色盘里溅出去的、他精心调配用来捕捉秋日午后光影的独家配方。
王一博根本没洗干净,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特意去洗,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肖战所有的困惑、尴尬和愤怒。
所以下午在招标会上,他就是带着这样一手的“罪证”,冷静地、甚至是苛刻地,质疑他的方案,然后又用那种别扭的方式肯定了他?
所以刚才,他就是用这只还沾着他颜料的手,接过了他买的水,喝了下去?
所以他现在,就是带着这一手的斑驳,在这里,一遍遍死磕着那个该死的、折磨人的动作?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肖战,荒谬,震撼,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甚至还有一点……想笑?这个人……王一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上的“秘密”已经暴露,他发泄般地揉完头发,放下手,胸口依旧因为情绪和疲惫而起伏着,他看都没再看肖战一眼,仿佛当他完全不存在,转身又面向镜子,摆出了那个动作的起始姿势,眼神里的凶狠和不屈再次凝聚。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旷的排练厅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种无形的、与自身极限较劲的紧绷感。
肖战站在原地,没有再试图递纸巾,也没有立刻离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汗湿的、固执的、手上还带着属于他的色彩痕迹的背影。
他看着他又一次尝试,旋转,然后在那熟悉的节点,再次出现那微不可察的凝滞……这一次,在那一瞬间的凝滞发生时,肖战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跟着蹙了起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理解,穿透了所有隔阂和尴尬,清晰地击中了他。
他好像……有点知道问题可能出在哪里了。
不是技巧,不是力量,是呼吸。
在那个旋转力竭、即将贴地滑行的临界点,王一博的呼吸,会有一次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屏息,就是那零点几秒的屏息,破坏了力量的连贯输出,造成了那细微的滞涩感。
这个发现让肖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嘴唇微张——他能告诉他吗?这个刚刚才用冰冷的态度让他“滚”的人,会接受他一个“外行”的、基于观察的“指手画脚”吗?而就在他犹豫的这半秒钟里,王一博似乎也因为这一次依旧失败的尝试而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猛地停下动作,喘着粗气,双手叉腰,极度烦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烦躁和探究,射向还没来得及收回脚步和脸上那副“我好像发现了什么”表情的肖战。
四目相对。
王一博的视线锐利如刀,仿佛要剜开肖战脑子里正在想的东西。
他声音沙哑,带着运动后的疲惫和未消的火气,突兀地、硬邦邦地开口:“你刚才……”
“想说什么?”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