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扯裂,江怿痛到昏迷。还是陆行舟第一个发现,将他送到了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江怿的鼻腔,像一层冰冷湿滑的薄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涩痛。
腹部的伤口是风暴中心,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一片脆弱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提醒。
他陷在病床那片令人窒息的白色里,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出院?医生板着脸警告过至少还要观察三天,感染风险还没完全过去。
这简直比挨枪子儿还难受。
病房门被推开,带进一丝走廊里微凉的空气。
陆行舟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口的光线。他没说话,手里拎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红得刺眼的苹果。
目光在江怿苍白汗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得像探照灯,随即沉默地拉过墙边的椅子坐下。塑料椅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他掏出钥匙串上的折叠水果刀,“咔哒”一声弹开刀锋,寒光一闪。拿起一个苹果,指节分明的手稳定异常。
刀锋切入果皮,发出均匀而持续的“沙沙”声,长长的果皮连成一条均匀的螺旋线,垂落下来,没有一丝断裂。
这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感。
江怿半合着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陆行舟的手上。
那双手沉稳有力,动作一丝不苟,是长期握枪、掌控生死的手。
江怿看着那削好的苹果,果肉饱满,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被递到眼前。他微微偏头,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放那儿吧,没胃口。”
陆行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那句拒绝。
削好的苹果被稳稳放在床头柜的纸巾上,汁水慢慢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拿起第二个苹果,刀锋再次落下,沙沙声重新响起,节奏恒定,带着一种无声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那单调的削皮声,和江怿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压抑吸气声。
陆行舟的沉默像一堵墙,将他审视的目光包裹其中,沉重地压在江怿身上。他不习惯这种沉默的关切,更不习惯这种被当成易碎品般“照顾”的感觉。
旧码头雨夜的血腥,爆炸的闪光,冰冷的注视。
混乱的画面碎片在脑中搅动,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恶心。
门再次被人推开,江怿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李彦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股室外的微凉空气和温和的歉意。
“抱歉,上午有个紧急的危机干预个案,刚结束。”他快步走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江怿脸上,眉头立刻担忧地蹙起,“脸色怎么比昨天还差?伤口疼得厉害?还是又没休息好?”
他的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暖,像温水流过冻僵的指尖。
李彦肖极其自然地走到床头柜边,目光扫过陆行舟削好的苹果,又看了看柜子上江怿原封不动的水杯。
他拿起水杯,用手背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水都凉了。”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责备,却饱含熟稔的关心。
他拿起暖水瓶,小心地兑了些热水进去,重新试过温度,才将杯子递到江怿唇边。
“怿哥,先喝点温水,润润喉。”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医生特有的专业和友人特有的体贴。
江怿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怿就着李彦肖的手喝了几口,紧绷的神经在李彦肖熟悉的气息和语调里,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
温水浸润了他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李彦肖放下水杯,这才像刚注意到陆行舟似的,转向他,脸上露出得体而带着歉意的微笑:“陆警官,真是麻烦你了。怿哥这脾气,倔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也就你能镇得住他一会儿。”
他语气自然地将陆行舟的沉默照顾定位成了一种“镇压”式的帮忙,巧妙地将江怿置于被照顾的,需要被“管束”的位置。
陆行舟正好削完第二个苹果,刀尖利落地切断最后一点果皮,果皮无声地落在垃圾桶里。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李彦肖关切的脸,微微颔首:“职责。”
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李彦肖笑了笑,转向江怿,话题极其自然地过渡:“对了,刚才跟张医生通了电话,他说你之前配的那点安眠药快用完了吧?这次伤口感染引发高烧,对神经刺激很大,睡眠障碍肯定会加重。我下午去趟诊所,给你拿点新的过来,顺便再带几支促进伤口愈合的凝胶。”
李彦肖的语气是陈述性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和专业的安排,“张医生也建议,等你能下床走动了,最好尽快开始新的心理干预疗程。这次的创伤叠加,对你的认知功能影响会比以往更大……”
他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江怿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噩梦的频率和强度是不是又增加了?还是出现了新的画面?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江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腹部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连带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彦肖精准地戳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
那些梦魇,仓库,麻袋,流淌的血泊,刺眼的白光,还有……那双冰冷粘腻,带着残忍兴味的眼睛。
每一次清晰度的提升,都像是把那些陈年的恐惧重新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节捏得发白。
“……嗯。”他喉咙发紧,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避开了李彦肖的视线,也避开了陆行舟无声投来的目光,“还是那个仓库。但……感觉更清楚了。味道,声音……还有……”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
李彦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那是一种职业性的专注,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如同精密仪器捕捉到了关键数据。
“更清楚了?具体是哪些细节?霉斑的形状?血液流淌的声音?还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是实体存在的压迫,还是弥漫在环境里的?”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诱导着江怿去回忆,去描述那些破碎的恐怖画面。
“这说明创伤记忆被深度唤醒了,怿哥。它们被压抑得太久,现在正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反弹回来。这非常危险,它会扭曲你对现实的判断,放大你的警觉性,甚至诱发类似码头仓库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行为。”
李彦肖的话语像细密的蛛丝,缠绕着江怿混乱的神经,将他在码头那种近乎自杀式的冲动,与他深埋心底的旧伤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是旧伤未愈,叠加新创,再加上这该死的心理阴影作祟?
李彦肖的分析听起来如此合理,如此专业,像一剂解释现状的良药,暂时麻痹了那根名为“怀疑”的尖锐毒刺。
江怿疲惫地闭上眼,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对抗脑中的风暴和身体的疼痛。
“……知道了。”他哑声应道,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
也许李彦肖是对的。
他太累了,累得无力分辨。
“这就对了。”李彦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而充满力量,像一层厚厚的、令人安心的绒毯,“什么都别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你的身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怿按着腹部的手,“还有你的心,都好好休息。药和凝胶我晚点给你送来。”
他站起身,对陆行舟礼貌地点点头:“陆警官,辛苦你了,我先去处理点事。”
陆行舟的目光在李彦肖转身离开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那背影挺拔,温和,无懈可击。
他收回视线,落在床头柜上自己削好的两个苹果上,红润饱满,静静躺在纸巾上,散发着清甜的果香,与这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和伤痛气息格格不入。
他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纸巾,仔细地擦净水果刀上残留的汁液,刀锋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然后“咔哒”一声轻响,利落地收拢,放回口袋。
陆行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边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江怿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脸上,那张脸在病痛和梦魇的双重折磨下,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的锐利和攻击性,只剩下脆弱的苍白和深重的疲惫。
“走了。”陆行舟的声音低沉而简短,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细微的涟漪,很快便归于沉寂。
脚步声沉稳地远去,病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江怿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李彦肖带来的那点短暂的温度和解释,随着他的离开,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陆行舟沉默的审视和那削苹果的冰冷沙沙声,却像烙印般顽固地停留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腹部的伤口在持续地抽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敲打着那脆弱的创口。
而比这更深的,是心底那片被李彦肖看似抚平,实则搅动得更加浑浊的泥沼。
噩梦的碎片,冰冷的注视。李彦肖理性的分析,陆行舟的沉默。
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形成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他需要答案。
需要真相。
需要抓住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无论它属于谁。
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最终将他拖入一片不安稳的昏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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