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自己，在父亲严厉的目光审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一个固执的、不肯长大的孩子，在现实面前做着无谓的挣扎。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涌。他想反驳，想嘶吼，想说肖战不是“鬼”！想说那条“铺好的路”不是他想要的！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压抑的喘息。

他猛地转过身，避开了镜子和父亲的目光，走向角落的饮水机，背对着父亲，接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浇不灭心头的灼热和冰凉。

王建国看着他抗拒的背影，眼神复杂。愤怒中掺杂着无奈和一种更深沉的焦虑。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好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多说。今天叫你回来，是有正事。”

他放下保温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印着暗纹的浅杏色信封，轻轻放在旁边的把杆上。“你李阿姨家的女儿，茜茜，记得吧？小时候还来家里玩过。这是她的照片，”王建国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种安排妥当的笃定，“人家姑娘刚从国外读完硕士回来，知书达理，模样好，家世也好。你妈和她妈是老同学了，知根知底。我和你刘叔叔也谈过了，都觉得你们很合适。”

王一博接水的动作猛地顿住。冰冷的水顺着杯沿溢出，滴落在他的手指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僵硬地转过身。

王建国拿起那个信封，递向他：“明天晚上七点，华府轩，兰馨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第一次见面，给人留个好印象。”

浅杏色的信封，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悬在王一博面前。他盯着那个信封，如同盯着一条通往既定未来的、铺满鲜花的锁链。刘茜？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随即被更深沉的麻木覆盖。相亲？结婚？循着父母规划好的人生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稳定的工作室老板，彻底替换掉那个叫肖战的影子，以及那持续了五年的、徒劳无功的执念？

“爸，我…”王一博喉咙发紧，试图挣扎。

“没有商量的余地！”王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疲惫的愠怒，“王一博！你今年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岁！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朋友，哪个不是成家立业，安稳过日子？就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这个家，你还要拖累到什么时候？！”

“拖累”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一博的心上。他看着父亲眼中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失望，看着那个象征着“正轨”和“责任”的信封，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五年徒劳的寻找，不仅消磨了他的锐气，也耗尽了父母最后的耐心。他像一个固执的逆流者，最终被现实的洪流冲击得遍体鳞伤，筋疲力尽。反抗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挣扎。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父子之间蔓延。练习厅里只剩下暖风机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一博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了那个浅杏色的信封。信封很轻，落在他掌心，却重得如同压上了整个未来。“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低得几乎听不见。

王建国看着他接过信封，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这就对了。收拾收拾，明天别迟到。”说完，他拿起保温杯，转身离开了练习厅，留下王一博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镜子前，手里攥着那个浅杏色的信封。

王一博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慢慢低下头，看着手中照片那张酷似肖战的脸，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的绞痛。

华府轩，兰馨阁。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一个被安排好的未来。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伸进裤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磨损的皮夹。

他掏出那个用了很多年的黑色皮夹。皮面已经失去了光泽，边缘磨得发白。他打开，里面夹层不多。一张银行卡，一些零钱，还有…一张被塑封保存好的、边角有些卷曲的照片。

照片是从肖战的学生证上翻拍的。上面的肖战穿着白衬衫，头发柔软，眼神清澈温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干净得像从未被世事侵染。照片下方，是王一博自己用极细的签字笔写下的两个小字：Sean。这双眼睛，这个笑容，是他五年跋涉中唯一的灯塔，是支撑他在重庆浓雾中跌跌撞撞走下去的最后一点微光。

王一博的指尖轻轻拂过塑封下那张年轻的脸庞。冰冷的塑料隔绝了触感，却无法隔绝心底涌起的巨大酸楚和撕裂般的疼痛。

他看着照片上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询问：肖战，我该怎么办？放弃吗？放下这五年如影随形的执念，放下那渺茫到近乎绝望的寻找，回到父母划定的轨道上，去过一种“正常”的、被所有人认可的生活？像一个成熟的、负责任的男人那样？

照片上的肖战依旧微笑着，眼神清澈，仿佛在无声地鼓励他走向新的生活。可王一博却觉得，那笑容在此刻，更像一种无声的告别。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持续了五年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神经，在这一刻，承受不住来自现实和亲情的双重重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坚持的壁垒，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他缓缓合上皮夹，将那个薄薄的信封和肖战的照片，一起塞进了外套的内袋。心口的位置，被两样东西硌着，一样滚烫，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