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云絮擦过耳畔，苏清欢起初还攥着傅寒舟的衣角发慌，待看清下方的景致，倒忘了害怕。

原以为魔界该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可穿过云层往下看，竟是连绵的紫叶林。叶片泛着细碎的银光，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林间错落着半透明的晶石，折射出七彩的光，比清虚观后山的晨露还要好看。

“那是‘凝魂叶’，能安神。”傅寒舟见她盯着紫叶林看，低声解释，“魔界的草木多带灵气，只是性子烈些。”

苏清欢眨眨眼，刚想问“烈些是怎样”，就见傅寒舟足尖一点，带着她落在一片开满粉色小花的谷地。花茎细长，花瓣像半透明的薄纱，凑过去闻，竟有股清甜的蜜香。

“这是‘醉仙花’，别碰。”傅寒舟拉住她要去摘花的手，“凡人碰了会昏睡三天，修士碰了会灵力紊乱。”

苏清欢连忙收回手，吐了吐舌头：“原来这么厉害。”

她蹲下身，看着花下爬过一只巴掌大的小虫子——虫身是莹蓝色的，背上还长着两对小翅膀，爬过草地时，草叶上竟凝出了细小的露珠。

“它叫‘凝露虫’，能净化魔气。”傅寒舟也蹲下来，看着小虫子慢悠悠地爬，“魔界不是只有恶物。”

苏清欢想起仙界弟子说的“魔族皆凶戾”，又看看眼前的紫叶林、醉仙花，还有这只无害的小虫子，忽然笑了：“我知道了。就像仙界有林师姐那样的人，魔界也有好东西。”

傅寒舟看着她眼里的光，喉结动了动。他活了近千年，听惯了“魔族邪恶”的定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轻描淡写地为魔界正名。

“走吧，前面就是魔宫了。”他起身，伸手想拉她，又想起自己是“魔尊”，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递了过去。

苏清欢没多想，把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手依旧凉，却比在清虚观时稳了些，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竟不觉得扎人。

穿过谷地，前方渐渐显露出一座黑色的宫殿。殿宇依山而建，墙是黑曜石砌的，屋顶覆着银瓦，飞檐上蹲着栩栩如生的石兽，看着威严，却不阴森。宫门前站着两排黑衣侍卫，见傅寒舟过来，齐齐单膝跪地：“恭迎尊上归位！”

声音洪亮，震得苏清欢耳朵嗡嗡响。她下意识往傅寒舟身后躲了躲，被他轻轻拍了拍手背：“别怕，他们不伤人。”

侍卫们这才注意到傅寒舟身边的小姑娘——穿得灰扑扑的，梳着简单的发髻，看着像个普通的仙门小弟子，却被尊上护在身后，连眼神都放软了。

众人心里诧异，却不敢多问，只低着头不敢看。

傅寒舟带着苏清欢往里走，穿过雕着花纹的回廊，迎面撞上一个穿红袍的少年。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果子，见傅寒舟回来，眼睛一亮：“尊上！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仙界那群老东西……”

话没说完，就瞥见傅寒舟身后的苏清欢，愣住了：“这是谁？仙门弟子？”

“月离，不得无礼。”傅寒舟皱眉。

月离是他捡回来的小魔，性子跳脱，在魔宫最是没规矩。他吐了吐舌头，把果子藏到身后，绕着苏清欢转了一圈：“你是尊上救回来的？仙界现在这么穷了？穿得还没我宫里的小杂役好。”

苏清欢被他看得不自在，往傅寒舟身后又躲了躲。

傅寒舟把她往身后拉了拉，对月离道：“她叫苏清欢，是客人。以后不许对她无礼。”

“客人？”月离挑眉，“尊上什么时候带过仙门客人回魔宫？还是个……”他上下打量苏清欢，没找到合适的词，“看着软乎乎的客人。”

“不该问的别问。”傅寒舟瞪了他一眼，又对苏清欢道，“他是月离，魔宫的信使，性子直，没恶意。”

苏清欢这才小声道：“月离公子好。”

“哎？”月离被她这声“公子”喊得愣了愣，挠了挠头，把手里的果子递过去，“给你吃吧，魔界的‘蜜果’，比仙界的桃子甜。”

苏清欢看了看傅寒舟，见他点头，才接过来：“谢谢月离公子。”

“不用不用。”月离摆摆手，又凑到傅寒舟身边，小声问，“尊上，你带个仙门弟子回来，长老们要是知道了……”

“我自有分寸。”傅寒舟打断他，“你去通知膳房，备些清淡的吃食，送到‘听竹院’。”

“清淡的？”月离更诧异了——尊上向来吃惯了荤腥，怎么突然要清淡的？他看了看苏清欢，恍然大悟，挤了挤眼睛：“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苏清欢拿着蜜果，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傅寒舟领着她往内殿走，“魔宫虽不比仙界讲究，却也不会委屈了你。”

听竹院在魔宫的西侧，院里种着几株青竹——魔界少见的绿色植物，据说是傅寒舟当年从人界移栽来的。院中有座小巧的木屋，屋里陈设简单，却干净得很，桌上还摆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朵刚摘的醉仙花，竟是粉色的，看着温柔。

“以后你就住这里。”傅寒舟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院里的竹水能喝，竹下的‘静心草’能安神，要是闷了，就叫侍卫带你去园子里转，别一个人乱跑。”

苏清欢点点头，走到窗边看青竹。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暖融融的，竟和清虚观的小院有点像。

“傅公子，你不在这里住吗？”她回头问。

“我住前殿，有事随时喊我。”傅寒舟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些事。”

他走后，苏清欢坐在桌边，拿起月离给的蜜果咬了一口。果皮薄，汁水多，甜津津的，果然比清虚观的桃子好吃。她一边吃，一边打量屋子，见床头放着个竹编的小筐，里面竟有几本线装书，翻开一看，是讲魔界草木的，字迹苍劲，倒像傅寒舟写的。

正看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个穿绿衣的侍女，端着个食盘进来：“苏姑娘，膳房备了吃食。”

食盘里有一碗莲子羹，一碟凉拌木耳，还有两个雪白的馒头，都是清淡的。苏清欢早上只喝了点粥，此刻确实饿了，道了谢，坐下慢慢吃。

侍女站在一旁，偷偷打量她。魔宫上下都在传，尊上带了个仙门小弟子回来，还特意让膳房做清淡吃食，大家都好奇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姑娘，您是从仙界来的？”侍女忍不住问。

“嗯。”苏清欢点头。

“仙界是不是像传闻里那样，到处都是白云彩，弟子们都穿白衣服？”

“也不全是，”苏清欢笑了笑，“有青山，也有绿水，弟子们的衣服颜色也不一样，像青云峰的师姐就穿绿衣服。”

侍女听得眼睛发亮：“那……仙界的人都很讨厌我们魔族吗？”

苏清欢愣了愣，想起林婉柔的话，又想起傅寒舟和月离，摇了摇头：“不是的。有人讨厌，也有人不讨厌。就像魔界有好人，仙界也有坏人。”

侍女笑了：“姑娘说得对。我们尊上就是好人，当年我被别的魔族欺负，是尊上救了我。”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月离的声音：“清欢姑娘！尊上让我来送些东西！”

他提着个小箱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衣服——有粉色的罗裙，有浅绿色的布衫，料子都极好，比她在清虚观穿的好多了。

“尊上说你衣服旧了，让我去库房找的，你试试合不合身。”月离道。

苏清欢看着那些衣服，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傅公子。”

“谢他干什么，他本来就该对你好。”月离挤挤眼睛，“对了，晚上魔宫有‘星灯节’，你要不要去看看？就是把写着心愿的灯放到河里，听说很灵的！”

苏清欢从没听过“星灯节”，好奇地点点头：“好呀。”

傍晚时分，傅寒舟来了。他换了身墨色的常服，没穿锦袍，看着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温和。见苏清欢穿着那件浅绿色的布衫，眼睛亮了亮：“挺合身。”

“谢谢傅公子的衣服。”苏清欢道。

“月离跟你说了星灯节？”

“嗯。”

“走吧，我带你去。”

魔宫的河流在宫墙外，河边早已聚了不少魔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穿着鲜艳的衣服，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孩子们跑着闹着，把花灯往河里放，笑声清脆，竟和人界的庙会有点像。

苏清欢看得新奇，眼睛都不够用了。傅寒舟给她买了个兔子形状的花灯，递到她手里：“可以写心愿。”

旁边有卖笔墨的小摊，苏清欢拿起笔，想了想，在灯上写：“愿傅公子的伤快点好。”

傅寒舟站在她身后，看见那行娟秀的小字，心里一暖。他拿起笔，在自己的灯上写了两个字，却不让苏清欢看：“不许偷看。”

苏清欢撇撇嘴，也不勉强。

两人把花灯放进河里，看着它们顺着水流漂远，和其他花灯汇在一起，像一条会发光的河。

“傅公子，你写的什么心愿呀？”苏清欢忍不住问。

傅寒舟看着远处的花灯，低声道：“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苏清欢也不追问了，靠在河边的栏杆上，看着河里的花灯，忽然觉得，魔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这里的人不会嘲笑她灵根残缺，不会因为她救了人就骂她通魔。

“傅公子，”她忽然开口，“以后我能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傅寒舟转头看她，见她眼里满是期待，点了点头：“只要你想住，就一直住下去。”

苏清欢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在这时，月离急匆匆地跑过来：“尊上！长老们在大殿等着呢，说有要事商量！”

傅寒舟的脸色沉了沉。他知道长老们要说什么——无非是他带苏清欢回来的事。

“我知道了。”他对苏清欢道，“你先跟月离回去，我去去就回。”

“嗯。”苏清欢点头。

傅寒舟跟着月离往大殿走，刚走到回廊，就见几个穿灰袍的老者站在那里，为首的是魔界的大长老玄风。

“尊上，您真要让那个仙门弟子留在魔宫？”玄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满，“她是仙界的人，万一她是仙界派来的探子呢？”

“她不是。”傅寒舟淡淡道。

“您怎么知道她不是？”另一个长老道，“仙界向来狡诈，说不定她是用了什么手段骗了您！”

“我说她不是就不是。”傅寒舟的语气冷了下来，“苏清欢是我的客人，谁敢动她，就是与我为敌。”

玄风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叹了口气：“尊上，您忘了当年傅家是怎么被仙界灭门的了？您怎能轻信一个仙门弟子？”

提到灭门之仇，傅寒舟的眼神暗了暗。他当然没忘，可苏清欢不一样。她干净、纯粹，像张白纸，没有仙界的算计和偏见。

“我没忘。”他沉声道，“但不能因为过去的仇恨，就否定所有人。苏清欢是无辜的。”

玄风还想说什么，却被傅寒舟打断：“此事不必再议。若各位长老只是为了这事，那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径直往大殿走去，没再回头。

玄风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唉，尊上这是……”

其他长老也面面相觑，却不敢再说什么。尊上的性子他们知道，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而听竹院里，苏清欢正坐在窗边，看着河里的花灯一点点漂远。她不知道傅寒舟在大殿里遇到了什么，只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夜风吹过，青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悄悄话。苏清欢拿起桌上的魔界草木书，翻开一页，看着上面傅寒舟苍劲的字迹，忽然觉得，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傅公子在，她就不怕。

她轻轻笑了笑，把书抱在怀里，等傅寒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