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冬雨从来不是利落的。它们不是北方的雪，干脆利落地铺陈天地，也不是江南的烟雨，带着朦胧的诗意。

重庆的雨是黏腻的，带着一种潮湿的固执，像永远拧不干的旧抹布，湿漉漉地蒙在天地之间，也沉沉地压在王一博的心上。

第五个冬天了。出租屋狭小、清冷，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气，混杂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上那盏旧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划开一小片混沌。

光晕的中心，是王一博低垂的侧脸，下颌线紧绷，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的痕迹，反而将那份骨子里的冷峻打磨得更加锋利，只是这锋利的边缘，此刻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铺开的纸张上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那是一张寻人启事，已经修改过无数次，边角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卷起泛黄。启事顶端，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像素被放大后有些微失真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夏日葱郁的树荫下，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一双漂亮的瑞凤眼弯成温柔的月牙，眼尾微微上挑，流淌着清亮的光。

那是肖战，大学时代的肖战，设计系的系草，王一博弄丢了的星星。照片下方，是他亲笔写下的联系方式，电话和邮箱。而照片的旁边，王一博用笔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另一个名字——Sean。

这是肖战在自己的画作上惯用的签名，飘逸又带着点艺术家的不羁。他描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重温那个签名落在画纸上的沙沙声。启事的最下方，是几行加粗的黑体字：“肖战，男，身高约183cm……最后出现于重庆家中，2013年12月。提供有效线索者重谢。” 落款是“王一博”。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雨声被隔绝了一层玻璃，闷闷地敲打着，如同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寂静，静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够让一座城市面目全非，也足够让希望被碾磨成绝望的粉末，却又被一种近乎偏执的惯性支撑着，每年冬天，他都要回到这里，像完成一个无法挣脱的仪式。

山城的大街小巷，肖战家所在的小区外围，甚至是他可能去过的每一个角落……

王一博像个幽灵，固执地在雨雾中穿梭，张贴着早已无人问津的启事，守望着一个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奇迹。每一次满怀希望地来，每一次带着更深的疲惫和蚀骨的冷意离开。

重庆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嗡——嗡——嗡——”刺耳的手机震动声骤然撕裂了这片死寂。

王一博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悬在“Sean”的最后一个字母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他期待的那个号码，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妈妈。

他盯着那两个字，眼神复杂。有难以掩饰的疲惫，有被强行拉回现实的烦躁，更深层的地方，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时间磨砺出的钝痛。

他知道电话那头会是什么。犹豫了几秒，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

“一博！” 王母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清晰、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潜藏的不耐，“你怎么还在重庆？工作室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小刘说你走之前好多事没交接清楚，客户那边都等着呢！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王一博闭上眼，指节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妈，我这边快弄完了，弄好就回去。”

“快弄完？又是这句话！五年了，王一博！整整五年！你每年都来，每年都这样说！结果呢？” 王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那个肖战，他是死是活，跟你还有什么关系？他要是活着，五年了，他为什么不联系你？他要是心里有你，他当年就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他要是……要是真不在了……”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悲痛，“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找不到的人，把你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吗？把我和你爸也熬死吗？”

“妈！” 王一博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更深沉的痛苦，“别说了！” 他知道母亲后面想说什么。肖战的不告而别，是他心上最深的伤口，也是父母拿来攻击他“执迷不悟”最有力的武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调整情绪。再开口时，王母的声音软化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充满诱惑的“慈爱”：“一博，听妈的话，回家吧。工作不能不管，那是你的事业，你的心血！爸妈老了，就盼着你安稳，成家立业，过正常人的日子。”

“正常人的日子……” 王一博低声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没有肖战的日子，算哪门子正常？

“对！” 王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更加热切起来，“你李阿姨你还记得吧？她女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知书达理，又漂亮又懂事。我跟你爸都看过了，真的特别好！跟你特别配！人家也一直很欣赏你，看过你跳舞的视频呢！”

王一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来了。这五年里，明示暗示的相亲从未间断。他几乎能猜到母亲接下来的话。

果然，王母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神秘又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一博，妈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妈也是为你想。这个姑娘，她……她长得特别像肖战！”

王一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像肖战？这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他最脆弱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感。

“妈知道你喜欢他那样的眼睛，” 王母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体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姑娘啊，眼睛长得真是好，跟你照片里那个肖战特别像，也是那种……瑞凤眼！笑起来弯弯的，特别好看！真的，妈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像！而且啊，”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她左边下嘴唇边上，也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痣！跟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肖战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轰——！王一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瑞凤眼……下唇的褐色小痣……这两个无比鲜明、刻入骨髓的特征，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肖战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清澈明亮，像蕴藏着整个春天的暖阳。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弯成最动人的月牙，仿佛能把所有的阴霾都驱散。而那颗点缀在饱满下唇边缘的褐色小痣，更是他脸上独一无二的点睛之笔，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难以言喻的风情和性感。

王一博曾无数次在无人的深夜里，用目光或指尖贪婪地描摹过那两点印记，那是他心上最隐秘的珍宝。

如今，母亲告诉他，有一个女孩，拥有着酷肖肖战的瑞凤眼，和位置几乎一致的唇下痣。一股难以形容的、冰火交织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

是荒谬？是愤怒？是母亲用这种残忍方式对他执念的嘲讽？还是……在最深的绝望和疲惫中，那点被强行塞入的、扭曲的诱惑？

“妈……”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想让你清醒！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王母的声音又带上了一丝强硬，但很快又被那种“为你好”的柔软覆盖，“一博，回家吧。就当是回来看看爸妈，也……也见见这个姑娘。就当是吃顿饭，交个朋友也好？妈跟你保证，她真的很优秀，也很像……很像他。就当……就当是老天爷看你这几年太苦了，给你的一个补偿，一个念想？你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爸妈一个安心，行不行？”

补偿？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