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上总是闷热得很,蝉在梧桐叶子里叫得人心里发慌。
侯明昊站在武馆的落地镜前,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深色速干衣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他对着镜子调整出拳姿势,右拳擦着空气晃了晃——这是他今天第37次练“周延”捏碎酒杯的动作,可总觉得手劲儿使不到点子上。
“重心太飘。”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侯明昊收了拳转身,看见武术指导陈师傅抱臂站在阴影里。老人头发剪得短短的,黑色练功服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条褪色的红绸带——听说是他二十年前拿全省武术冠军时系的。
“您说得对。”侯明昊垂下肩膀,“我总想着把拳打重,反而没了那股子‘狠’劲儿。”
陈师傅没接话,抄起墙角的红缨枪往地上一戳,枪尖挑起块松动的地砖:“你瞧这砖。”他用手指敲了敲,“表面硬邦邦的,底下全是空的。打拳也是这个理儿——劲儿得沉到骨头里,从脚底板往上传。”他走到侯明昊身侧,手掌按在他后腰上,“现在,琢磨琢磨,你面前站着要杀你全家的仇人。”
侯明昊闭了闭眼。后颈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像有蚂蚁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想起试镜那天,苏晚盯着他的眼睛说“周延的眼神得像淬了毒的刀”;想起杨姐昨天翻出旧新闻给他看:“你以前被黑粉P遗照,现在要演的是能把遗照烧了的人。”
“起!”陈师傅喊了一嗓子。侯明昊猛地睁眼,右拳裹着风声往陈师傅胸口打去。陈师傅侧身一躲,红缨枪杆重重敲在他肘尖上:“慢了!仇人要捅你心脏,你还琢磨‘我这拳够不够重’?”
侯明昊咬了咬牙,再次出拳。这一次,他想起林溪晨跑时说的话:“跑步不是为了跑赢,是为了追上心里头的东西。”他试着把“仇人”的脸换成资方冷笑的模样,换成网友在评论区骂他的字,换成试镜时导演翻白眼的样儿——
“砰!”陈师傅的红缨枪杆被打偏了半寸。老人眼睛亮了亮,拍着他的肩膀笑:“对喽!就是这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他拍了拍侯明昊的胳膊,“再来十遍,我要瞅见你眼里冒火星子。”
武馆墙角的旧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吹得汗湿的后背凉飕飕的。侯明昊的拳套磨破了指节,膝盖磕在木人桩上青了一块,可浑身热乎乎的——这是他头一回,打拳时没琢磨“侯明昊要演好反派”,光想着“周延”心里头的火。
“歇会儿。”林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个保温桶推开门,发梢还滴着夜露,白衬衫塞进牛仔短裤里,露出两条长腿。侯明昊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装着冰镇的云南白药喷雾。
“你怎么来了?”侯明昊擦了擦脸上的汗,接过喷雾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不是说今天要赶影评稿?”
“写完了。”林溪把保温桶放在器材架上,“写的是《当流量小生开始练拳:一场和角色的肉搏战》,配了你昨天在地铁站跑步的照片。”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个冰袋,“杨姐给我发消息,说你今天加练到九点。”
侯明昊接过冰袋敷在膝盖上,凉丝丝的感觉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资方说‘反派没气势,观众记不住’,杨姐让我加练拳戏。”他低头看了眼青肿的膝盖,“她说‘苏导要的是能让观众共情的狠,不是花架子’。”
林溪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处:“疼吗?”
侯明昊摇头:“疼是好事儿。”他想起陈师傅说的话,“疼说明我用对了力,说明‘周延’受的疼,我真体会到了。”
林溪抬头看他,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堂堂的:“我今天在影评里写了句话——‘真正的反派,不是天生坏,是被生活磨掉了温柔’。”她从帆布包里抽出张报纸摊开,“你看这篇,是我上周采访心理医生,他说‘演员要演好痛苦,得先让自己的心先疼’。”
侯明昊盯着报纸上的照片——是他昨天在表演教室崩溃的样子:对着镜子掐自己大腿,眼泪砸在地板上。“你……咋拍的这个?”
“我问陈师傅要的监控。”林溪声音轻得像片叶子,“他说‘这孩子练得太狠,再逼下去要垮了’。”她伸手抹掉他下巴的汗珠,“明昊,你不是在演‘周延’,你是在替他活一遍。”
武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杨姐踩着细高跟走进来,米色风衣下摆沾着雨珠,手里提着保温桶,发梢还滴着水:“聊什么呢?陈师傅说你今天拳风带火了。”她把保温桶放在拳台上,掀开盖子,排骨藕汤的香味“呼”地冒出来,“喝口汤,陈师傅特意让厨房炖的。”
侯明昊接过碗,汤勺碰在碗沿上“叮”地响了一声:“杨姐,资方那边……”
“我跟他们谈妥了。”杨姐打断他,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说‘侯明昊要是打不好这套拳,我把经纪合同吃了’。”她坐下来,从包里抽出份文件,“这是我找律师拟的补充协议——片酬不变,但加练期间的医疗费、营养费都由资方出。”
侯明昊愣住了:“您……”
“你当我这些年白当经纪人?”杨姐舀了勺汤吹了吹,“你以为资方真要换人?他们就是想压价。我告诉他们,‘侯明昊的拳是拿命练的,你们要的是演员,不是提线木偶’。”她抬眼盯着他,“明昊,记好了,你是演员,不是他们的提款机。”
林溪望着杨姐,忽然笑了:“杨姐,您这是要当‘护崽老母鸡’啊。”
杨姐瞪了她一眼:“我护的是能扛事的艺人,不是玻璃心。”她转向侯明昊,“明早六点,陈师傅说要加练‘醉拳’,你去我车里拿护具。”
侯明昊喝着汤,热乎气儿从胃里往胸口窜。他想起昨晚在酒店,杨姐翻出他出道时的照片:“那时候你才十六岁,在舞台上摔得膝盖流血,爬起来接着跳。”她指着照片里的少年,“现在的你,比那时候硬实多了。”
“对了。”林溪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是《寒武纪》前五集的粗剪,我找剪辑师要的。”她把U盘塞进侯明昊手里,“重点看第三集,‘周延’第一次杀人。”
侯明昊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来。画面里,“周延”攥着带血的刀站在雨里,雨水顺着刀刃滴在他手背上。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慢慢红了,这是他头一回在镜头前,真真切切“看见”角色的难受。
“你看这儿。”林溪暂停了画面,“他的手指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后悔。”她凑近屏幕,“但你之前演的版本,手指是僵的。”
侯明昊想起昨天在武馆,陈师傅说“劲儿要沉到骨头里”。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忽然明白,原来“周延”的颤抖,不是软弱,是心里头拧巴的外头显。
“我明天重拍这段。”他说。
“不用。”林溪摇头,“苏导说‘演员得慢慢成长’,她想看你在镜头前‘试错’。”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整理的‘周延’情绪谱系,你瞅瞅。”
“小溪。”杨姐突然开口,“别惯着他。”她指了指侯明昊的膝盖,“他要学的是演戏,不是钻牛角尖。”
林溪笑了:“杨姐,我不是惯他。侯明昊今天打拳时,眼里有光,那是只有演员才有的光。”她转向侯明昊,“明早六点,图书馆见?我想和你聊聊‘周延’的小时候。”
侯明昊抬头,看见她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泛红的耳尖。他想起今天在武馆,陈师傅说“好演员的魂儿,在眼睛里”;想起林溪晨跑时说“跑步是为了追上心里的光”。“好。”他说。
武馆的挂钟敲响十点。林溪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把冰袋塞给他:“明天见。”她的发梢扫过他手背,像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
侯明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看了眼手机,林溪发来消息:“记得带《演员的自我修养》,我要考你‘情绪记忆’。”他笑了笑,回了句:“收到。明早六点,不见不散。”
杨姐收拾好保温桶,拍了拍他的肩:“早点睡。”她转身时,风掀起她的风衣,露出里面别着的胸针,是侯明昊出道时送她的,一只镀银的小猴子。
侯明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今天在武馆,陈师傅说“好经纪人,是演员的第二双眼睛”。他摸了摸膝盖上的冰袋,又看了看电脑里“周延”杀人的片段,忽然觉得,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声音,资方的质疑、网友的嘲讽、心里头的怀疑,都在这拳风里,碎成了星星点点。
窗外,月亮慢慢爬上来了。侯明昊关掉电脑,躺到床上。床头柜上摆着林溪还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扉页上多了行字:“给侯明昊:愿你永远记得,演员的魂儿,在眼睛里,在拳风里,在每一次为角色烧得红彤彤的岁月里。”
他摸着那行字,闭上了眼睛。梦里,他看见“周延”站在雨里,手里攥着带血的刀,可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洞的,而是像他今天打拳时那样,亮得像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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