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韩靖突然宣布:“收拾一下,晚上带你们去夜市。”
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生……不是说不准外出吗?”杨涛又惊又喜,声音都高了八度。
“是啊先生,外面……”张濂子看了看吊着的胳膊,也有些犹豫。
“无妨。”
韩靖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闷在客栈也无益。出去走走,换换脑子。但要跟紧,不准乱跑。”
杨涛:“!!!”
张濂子:“!!”
燕小安:“!”
江雪艺抬眼看韩靖,没说话,只是默默合上了手中的书。
天色擦黑,羊苴咩城的主街亮起灯火。
灯笼沿街挂起,小贩的叫卖声、食物的香气、人群的喧闹混在一起,驱散了客栈的沉闷。
还看见了许多外来客商。有西域人,中原人……
燕小安跟在众人后面,有些恍惚。
昨夜的阴冷和眼前的喧闹,像是两个世界。
原来,这才是值得一看的世间璀璨!真正的羊苴咩城,茶马古道……
人流拥挤,韩靖走在最前,张濂子小心护着伤臂,杨涛则兴奋地东张西望。
江雪艺走在燕小安斜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月白的衣裙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冷。
燕小安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过去。
她在一个卖乳扇的小摊前停下,侧着脸,灯火映亮她微垂的睫毛。
摊主递给她一小块烤得焦黄的乳扇,她小口咬下,唇边沾了点点糖霜。
燕小安迅速移开视线,盯着旁边热气腾腾的蒸笼。
“来来来,尝尝三七气锅鸡!补气养血,读书人吃了最精神!”
韩靖招呼着,在一家小摊坐下。
几人围坐一桌。
小小的气锅冒着白烟,浓郁的药材和鸡肉香味弥漫开来。
韩靖难得没板着脸,给每人分了一小碗鸡汤。
燕小安埋头喝汤,滚烫的汤汁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眼角余光里,江雪艺正用勺子小口喝着汤,动作依旧斯文。
灯火在她脸上跳动,映得她脸颊有些暖意。
“快看!打铁花!”杨涛兴奋地指向远处空地。
空地中央,几个赤膊汉子正抡动绑着柳木勺的长杆,舀起熔炉里滚烫的铁水,奋力泼向空中!
“嘿——!”
“哗啦——!”
通红的铁水撞上高悬的湿木板,瞬间炸裂!
千万点璀璨的金色火花,如同星辰坠落,又似金雨泼洒!光芒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下方仰头惊叹的人群。
“哇!”
张濂子看得忘了手臂的伤。
杨涛更是激动得直拍手。
燕小安见过打铁花,但今日的星火格外耀眼。
他不觉笑笑。是啊,想那么多干嘛?
人间烟火,山河远阔,不染岁月风尘,心有繁花似锦。
江雪艺也仰着脸,清冷的眸子被这绚烂的金光映亮,唇边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残阳下,几分晚霞染红了侧脸,额前几缕发丝随意飘飞着。
燕小安还是忍不住望向她。
不觉间,竟看得有些失神。
漫天的火星在她周身飞舞,又为她披上了一层转瞬即逝的金纱。
很美,也很遥远。
他很快低下头,不再看。
那光芒太耀眼,不属于他……
打铁花结束了,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傍晚的打铁花就这样美,期待夜晚的那场。
韩靖站起身:“好了,热闹看过了,该回去了。”
杨涛不乐意了。
“韩先生再看看嘛!还早着呢!”
“嗯啊?小伙子看来你是一定能中了!那这次解试第一就靠你了!”
张濂子凑到杨涛跟前,眯着眼,阴阳怪气。
韩先生笑了:“我赞同濂子。”
“不不不!我不看了!”
杨涛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回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喧嚣渐渐落在身后。
韩靖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四个年轻人的背影。
“三天后,就是大考。”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晚带你们出来,是想让你们看看这烟火人间。读书,考功名,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份热闹,让更多人有饭吃,有安稳日子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燕小安、张濂子、杨涛,最后在江雪艺背影上停留一瞬。
“你们是乌柳村的希望。寒门子弟的路,从来不易。但既然走到了这里,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三天后,考场见真章!别想太多,把你们读进去的书,都给我写在卷子上!记住了吗?”
“记住了,先生!”
张濂子和杨涛大声应道。
“记住了。”江雪艺也轻轻应声。
燕小安也用力点头:“记住了,先生!” 他最后飞快地瞥了一眼江雪艺在灯笼光影下模糊的侧脸,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客栈门口那盏昏黄的灯。
三天后。一切,都在那考场上了。
……
离清源客栈两条街外,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二楼雅间。
窗户半开着,正对着下方熙攘的夜市一角。
江暮云一身素雅的藏青绸衫,像个寻常的富商,悠闲地靠窗坐着。
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普洱,几碟南诏特色的点心,其中就有刚出炉的鲜花饼,散发着甜香。
他对面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是他的心腹谋士,姓徐。
徐先生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盐水花生,目光也投向窗外。
“喏,在那儿呢。”
江暮云端起小巧的粗陶茶杯,呷了一口,目光落在夜市人群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上——正是韩靖带着燕小安等人。
徐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点头:“小姐看起来气色尚可,只是……似乎清减了些。这南诏的饮食,到底不如府里精致。”
“无妨。”
江暮云放下茶杯,拿起一块鲜花饼,掰开,露出里面红艳艳的玫瑰花瓣馅,“让她吃点苦头也好。省得整日关在府里,不食人间烟火。”
他看着女儿小口吃着乳扇的样子,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那位就是韩靖韩夫子?”
徐先生的目光落在最前面那个沉稳的身影上。
“嗯。”江暮云咬了一口鲜花饼,慢悠悠地嚼着。
“当年翰林院里最年轻的侍读,心气高,骨头硬。看不惯朝堂污浊,自己辞官跑了。没想到,躲到这南诏边陲教起书来。倒也有趣。”
“此人……不简单。”
徐先生沉吟道,“虽隐于乡野,一身修为恐怕未曾落下。看他带学生走路的步态,下盘极稳,气息绵长。小姐在他身边,安全应是无虞。”
“安全?”江暮云哼笑一声,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上。
“这羊苴咩城,如今就是个火药桶。老段为了他那把破剑,都快疯了。三塔书院那几个老狐狸,更是搅风搅雨。艺儿待在这里,我怎能真正放心?”
他话虽如此,语气却并不见多少急切,更像是随口抱怨。
“王爷既知是火药桶,为何还让小姐……”徐先生话未说完。
“为何?”江暮云打断他,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徐先生。
“尝尝这个,新出的云腿乳饼,味道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女儿仰头看打铁花时,被金光映亮的侧脸,眼神柔和了一瞬。
“雏鸟总要离巢。她性子像我,倔。把她关在笼子里,不如放她出来看看。这潭浑水,她迟早要蹚,趁我还看得住的时候,让她先湿湿脚。”
“至于韩靖……”江暮云收回目光,语气随意。
“他教他的书,我们办我们的事。只要他不妨碍我们,也不必去招惹他。他护着艺儿,我承他这份情。他若想护着他那些学生……那是他的道。”
徐先生接过乳饼,咬了一口,点点头。
“王爷说的是。不过,南诏王那边,对‘文骨’的搜寻似乎更急切了。我们的人回报,他手下的巫师和蛊师日夜不停地在崇圣寺折腾,动静不小。郑钦那老鬼,最近也频繁出入三塔书院。”
“让他们折腾。”江暮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
“那把‘爨’剑,埋在地脉深处,靠那种饮鸩止渴的法子,再折腾也难有结果。老段是病急乱投医了。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楼下传来韩靖带着学生离开的动静。
江暮云看着女儿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汇入人流,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走吧,徐悠。南诏王明晚不是还设了宴吗?正好,去会会这位‘老朋友’。顺便……”
他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点心碎屑,笑了笑,“给艺儿挑几块南诏的好料子带回去。她娘总嫌她穿得太素。”
徐先生也笑着起身:“王爷说的是,小姐穿些鲜亮颜色更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悠闲地走下茶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融入羊苴咩城喧闹的夜色里。
一切岁月风尘,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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