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夏天，像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蒸笼。粘稠的热浪从嘉陵江和长江的水面蒸腾而起，混合着山城特有的坡道气息、火锅底料的浓烈辛香、以及老城区角角落落里散不去的、带着苔藓和岁月沉淀的潮湿霉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行人的肩头。

阳光是白的，刺眼，却仿佛失去了穿透力，被无处不在的、灰白色的雾气稀释、阻隔，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影。

王一博站在解放碑商圈汹涌的人潮边缘，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双肩包，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前。

他手里捏着厚厚一沓A4纸，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的摩擦和汗水浸润而变得毛糙、发软。纸上印着肖战那张学生证翻拍照片——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眼神，穿着白衬衫——下方是加粗的“寻人启事”四个大字，以及肖战的名字、年龄、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还有王一博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已经是他抵达重庆的第三天。距离那个冰冷谎言充斥的毕业季，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距离他第一次站在江岸名邸那扇冰冷的大门外，也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这座庞大、陌生、又充满阻隔的城市里游荡、搜寻。他不再试图冲击那座戒备森严的堡垒。肖振华冰冷的眼神和肖战妈妈闪烁其词的话语，如同两道无形的铁闸，将他彻底隔绝在外。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大海捞针。

此刻，解放碑巨大的碑体在雾蒙蒙的日光下沉默矗立，周围是摩肩接踵的游客和本地人。王一博深吸了一口闷热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汗味、香水味和街边小吃摊的油烟味。

他走到路边一个略显陈旧的报刊亭前。“老板，麻烦问下，能在您这里贴一张吗？”王一博将一张寻人启事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报刊亭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摇着蒲扇看报纸。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王一博手里的纸，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外地口音、面色沉郁的年轻人，目光在肖战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司空见惯的麻木：“小伙子，不是我不帮你。这地方管得严，不让乱贴。前两天城管才来清理过一波。喏，你看那边——”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被撕得只剩下胶痕的灯柱，“贴了也没用，隔天就给你撕了。”

王一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沉了沉。但他没有放弃，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纸收好。他走向路边一个卖冰粉凉虾的小推车摊主，一个穿着围裙、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大姐，打扰一下。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王一博再次拿出寻人启事，指着肖战的照片，“他是我同学，家在重庆，可能最近回来过。”

大姐正麻利地给客人舀着冰粉，闻言瞥了一眼照片，动作没停，脸上带着山城人特有的直爽和一点不耐烦：“没得印象！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的，哪个记得住嘛！寻人启事？你贴那边电线杆试试看咯？不过莫抱啥子希望，丢娃儿的太多了，找回来的有几个哟！”她摇摇头，继续招呼生意。

王一博道了声谢，默默走开。他穿过人潮，走到一根还算干净的电线杆旁，从背包侧袋拿出一个小号胶棒，仔细地将一张寻人启事贴了上去。

纸张粘上粗糙的水泥柱面，肖战干净的笑容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里显得有些刺眼。他退后一步，看着。下一秒，一个穿着荧光绿马甲的环卫工人骑着三轮车慢悠悠地晃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柄夹子，看都没看，动作熟练地“嗤啦”一声，就将那张刚贴上去的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车斗里，里面已经堆了不少类似的“城市牛皮癣”。

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环卫工人远去的背影，看着电线杆上那道新鲜的、带着纸屑的胶痕，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寻找的希望，在这座城市庞大而冷漠的日常秩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轻易就被撕碎、丢弃。他转身，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下，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老巷。

巷子两边是依山而建的吊脚楼老屋，木板墙被岁月熏得发黑，晾晒的衣物在头顶纵横交错的竹竿上随风飘荡。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老人收音机里的川剧唱腔、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这里的生活气息浓厚，带着一种与外面商业区截然不同的、陈旧而真实的烟火气。

王一博放慢了脚步。他走到巷口一个摇着竹扇乘凉的老婆婆面前。老婆婆满头银丝，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眼神有些浑浊，但还算清明。

“婆婆，您好。”王一博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拿出寻人启事，“请问您见过这个年轻人吗？可能住这附近，或者最近回来过？”

老婆婆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看那张照片，布满皱纹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了一下。

“这娃儿…长得真俊呐…”她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没见过，没见过。我们这巷子，老住户多，年轻人少，出去读书工作的多，回来的少咯…” 她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对过往的怀念，随即又看向王一博，“小伙子，你是他啥子人？找他做啥子？”

“我是他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王一博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家里…出了点事，联系不上他了。我很担心。”

“唉…”老婆婆长长叹了口气，摇着扇子，“造孽哦…好端端的娃儿，咋就找不到了呢？这年头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长里短，却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王一博又问了巷子里几个坐在门口摘菜、下棋的老人，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摇头，或者好奇的打量，或者几句不痛不痒的感慨。一个信息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