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玉漏敲过巳时三刻,殿外的梧桐叶被秋阳晒得发脆,风一过便簌簌落,像谁在檐下轻抖着金线织的帘。
肖战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玄色骑射服的下摆沾了点宫外带来的尘土——方才从神武门策马进来时,街角卖糖画的老汉手一抖,糖丝落在马镫上,他弯腰去擦,耽搁了片刻。此刻隔着三进殿宇的距离,似乎还能闻见那点甜香,混着殿内沉水香的暖,倒让膝盖下的凉意淡了些。
“怀化大将军嫡子肖战,接太子殿下钧旨。”他垂着眼,声音稳得像铸在箭杆上的铜纹。
上头没立刻应。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不算重,却带着金章紫绶独有的迫人,像初春融雪时,檐角滴下的水,看似轻缓,却能在石阶上凿出坑来。肖战指尖微蜷——来之前父亲特意嘱咐,太子殿下虽只比他长两岁,却已是储君,行事需万分谨慎,“殿下眼神扫过来时,你连睫毛都别颤一下。”
可他忍不住,还是悄悄抬了眼。
太子王一博就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椅上,穿一身月白常服,领口袖缘绣着暗纹的龙,不张扬,却一眼便知是御赐的料子。他手里转着颗玉扳指,指节分明,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他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听见肖战的话,他没停手,只懒懒地“嗯”了一声,声音比想象中低些,带着点少年人未脱的清冽。
“昨日围猎,你射落了朕的鹰。”王一博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肖战心一紧,忙伏低身子:“臣死罪。昨日林中雾重,臣误认殿下的雪鹰为野禽,失手射伤,还请殿下降罪。”
其实哪是误认。昨日围场之上,雪鹰振翅时羽翼如雪,在半空划出的弧光夺目得很,他怎么会认错?只是那时他正与副将比箭,赌的是“今日谁猎得最多”,眼瞧着雪鹰俯冲下来,离他的箭靶不过数尺,脑子里那根弦一绷,箭就出去了。等反应过来,雪鹰已经坠在地上,翅膀上插着他的箭,而不远处的高台上,太子王一博正隔着人群看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他当时就知道,闯祸了。
王一博没接他的话,反而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风拂过玉饰,肖战却莫名地绷紧了背。他听见椅子腿擦过金砖的声音,接着,一双云纹靴停在了他面前。
“抬头。”王一博说。
肖战依言抬头,撞进一双墨色的眸子里。太子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挑,不笑时带着三分疏离,笑时该是好看的,可此刻那双眼里没什么笑意,只有一片平静的审视,像在看一件物品,而非一个人。
“你的箭术不错。”王一博蹲下身,与他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箭囊,“这箭杆是铁桦木做的?”
“是。”肖战应道,“臣父托人从关外寻来的,质地坚硬,不易折。”
“嗯。”王一博收回手,站起身,“雪鹰虽伤,却没死。朕看你箭术尚可,不如……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做个侍卫统领?”
肖战愣住了。
做太子的侍卫统领?这与他原本的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是怀化大将军的嫡子,自幼习武,读的是兵法,将来是要承袭爵位、镇守边关的。留在东宫做侍卫,算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王一博挑眉,语气里带了点玩味。
“臣……”肖战咬了咬牙,“臣不敢。只是臣愚钝,恐难当此任,辜负殿下信任。”
“有没有辜负,朕说了算。”王一博转身走回椅子边,重新坐下,玉扳指在指尖转得更快了些,“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你搬入东宫侍卫营,不必再回你父亲的将军府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便是抗旨。肖战深吸一口气,叩首:“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臣告退。”
肖战起身时,膝盖已经麻了,他强忍着没踉跄,挺直脊背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身后又传来王一博的声音:“肖战。”
他回头。
太子正看着窗外,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明日卯时,侍卫营点卯,别迟到。”
“臣谨记。”
走出长信宫,秋风吹在脸上,肖战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抬头望了望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三日后,肖战搬进了东宫侍卫营。
侍卫营的住处比将军府简陋得多,一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几件换洗衣物。他刚把行李放下,就有侍卫来传,说太子殿下在演武场等他。
演武场在东宫东侧,占地不小,此刻场中已有不少侍卫在操练,见肖战过来,都停了动作,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肖战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场中央。
王一博还穿着那身月白常服,正站在靶场边,手里拿着一张弓。见肖战来了,他把弓扔过去:“试试。”
肖战接住弓,入手微凉,是张好弓。他搭上箭,拉满,瞄准三十步外的靶心。
“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去,正中靶心。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赞叹。
王一博却没看靶,只盯着他的手:“左手手指姿势不对,再射。”
肖战调整姿势,又射一箭,还是靶心。
“力道太急,”王一博皱眉,“箭要稳,心要静,你这样,在战场上只会浪费箭矢。”
肖战抿唇,没说话,继续射箭。一箭,两箭,三箭……直到箭囊空了,他才停手,转身看王一博。
王一博走到靶前,指尖点过那些箭孔,“十七箭,全中靶心,箭术是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敌人不在靶心呢?”
肖战一愣。
“战场之上,敌人不会站在原地等你射。”王一博转过身,目光锐利,“侍卫的职责是护主,不是比箭。你要练的,是‘无论敌人在哪,都能一箭射穿’的准头,是‘哪怕背后中刀,也要先护住主子’的狠劲。”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肖战,留在朕身边,光有箭术不够。你得懂,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万死不辞’。”
夕阳西下,演武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肖战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东宫的日子,恐怕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
而他不知道的是,王一博走回殿内后,对着身边的太监总管低声道:“去查查,肖战昨日在围场,为何要跟副将赌箭。”
太监总管应了声“是”,退了出去。王一博走到窗边,看着演武场上那个还站在原地的身影,手指在窗沿上轻轻敲着。
怀化大将军手握兵权,在军中威望极高,父皇一直忌惮。肖战是他的嫡子,少年成名,箭术过人,若是将来承袭爵位,怕是更难掌控。
把他留在身边,是制衡,也是……试探。
王一博望着远处的宫墙,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倒要看看,这位大将军的嫡子,到底是块什么样的料。
而彼时的肖战,还在琢磨着太子的话,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无声的博弈中。他只知道,从踏入东宫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偏离了预设的轨道,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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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