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加训的教室里，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初夏的闷热。林予安坐在窗边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数学竞赛模拟卷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导过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皮肤上，带来些许痒意。

　　窗外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的潮湿气息。林予安无意识地转着笔，目光时不时瞥向窗外，又迅速收回，落在面前的试卷上。

　　自从那天晚上江临骑车送他回家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江临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更长了，偶尔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也变得更加频繁——递笔时指尖相触，讲题时肩膀相抵，甚至会在走廊上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肩膀。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林予安既想逃离又忍不住靠近。

　　“啪！”

　　一滴雨水突然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在玻璃上蜿蜒出无数道透明的水痕。窗外的景色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树木在风中剧烈摇晃的轮廓。

　　“同学们注意了！”竞赛组的张老师拍了拍手，“气象台发布了暴雨预警，今天的训练提前结束。大家收拾好东西，尽快回家，注意安全！”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收拾书本和椅子的声响。林予安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试卷和笔记，塞进防水材质的书包里。当他拉上书包拉链时，余光瞥见江临已经站在了他桌边，手里撑开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走吧。”江临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验楼那边雨棚有缺口，得绕一下。”

　　林予安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带了伞，但看到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江临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已经挤满了急着回家的学生，嘈杂的人声混合着雨声，形成一种特殊的白噪音。江临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轻松地拨开人群，为林予安开辟出一条通道。他的肩膀很宽，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走到实验楼拐角处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夹杂着冰凉的雨水，从半开的窗户直接泼了进来！林予安猝不及防，半边身子瞬间被淋透，单薄的校服衬衫立刻贴在了皮肤上，冰凉刺骨。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江临的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将伞换到另一只手，同时用身体挡在了林予安和窗户之间，替他挡住了后续的雨水。但已经来不及了——林予安的头发、肩膀和半边袖子都已经湿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没事吧？”江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关切。他转过身，借着昏暗的光线检查林予安的状况，眉头渐渐拧紧。“都湿透了。”

　　林予安摇摇头，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而且实验楼的空调开得很足，凉意正一点点渗入皮肤。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发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临已经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了林予安肩上。带着体温的外套瞬间隔绝了大部分寒意，暖意透过湿透的衬衫传递到皮肤上，让林予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不用……”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江临按住肩膀，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

　　“别动。”江临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命令式的口吻，“淋雨会感冒。”他低头看着林予安湿漉漉的发顶，声音忽然放轻了些，带着点回忆的味道，“你体质一直很差。”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林予安眼前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小小的他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窗外电闪雷鸣，而江临浑身湿透地翻窗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盒退烧药，稚嫩的脸上满是担忧。

　　回忆让林予安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咬了咬下唇，突然用力挣开了江临的手，将肩上的外套扯下来塞回对方怀里：“不用你管。”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语气里的尖锐和抗拒连他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像一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江临的表情明显僵了一瞬，眼神暗了下来。

　　走廊上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实验楼拐角的阴影里。雨声轰鸣，像一层天然的隔音屏障，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江临突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撑在林予安耳侧的墙上，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有些疼。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热气喷在林予安湿漉漉的额发上。

　　“不管？”江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更深的、难以名状的情绪，“那十年前是谁半夜翻窗给我送退烧药？”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予安心上。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停滞了一瞬。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雨夜，他发着高烧，却还是偷偷爬起来，翻过两家之间矮矮的围墙，把药塞进江临家的窗户。他以为江临不会记得，毕竟那时候他们都还那么小……

　　雨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林予安急促的心跳声。他能感觉到江临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温热而潮湿。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危险，他甚至能看清江临睫毛上挂着的小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颗水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轻轻一颤，滴落在林予安的颈窝里。微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但那滴水珠很快被皮肤的温度同化，变得滚烫，像一滴熔化的金属，灼烧着他的神经。

　　江临的目光牢牢锁住林予安的脸，从湿漉漉的睫毛到微微发白的嘴唇，再到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林予安手腕内侧摩挲了一下，那里脉搏跳动得飞快，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我……”林予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前胸却因为江临的靠近而燥热难当。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江临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刚才的情绪波动。

　　“走吧。”他重新撑开伞，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调，“雨更大了。”

　　林予安默默点头，跟着江临走进了雨幕中。黑色的伞面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肩膀几乎相贴。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像一首无字的歌谣，掩盖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心事。

　　***

　　一周后的竞赛模拟考，林予安从早上起床就感到不对劲。喉咙干涩发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浑身肌肉酸软无力。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了……”他自言自语地吞了两片退烧药，强撑着去了学校。

　　考场上，症状越发严重。额头滚烫，视线模糊，握笔的手微微发抖。眼前的数学符号像一群黑色的小蚂蚁，在试卷上爬来爬去，怎么也抓不住。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笔一划地写下解题过程，却感觉思维像陷在泥沼里，每前进一寸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还有半小时交卷。”监考老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予安艰难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指针模糊成一片。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种眩晕感，却只让情况变得更糟。汗水顺着背脊滑下，浸湿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就在这时，教室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林予安勉强聚焦视线，看到江临站了起来，拿着试卷走向讲台——他提前交卷了。

　　这在江临身上是极为罕见的事。作为竞赛组的王牌，他向来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人，会反复检查到最后一分钟。林予安困惑地看着江临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又过了二十分钟，林予安终于支撑不住，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桌上。他勉强举手示意，监考老师走过来，看到他通红的脸颊和涣散的瞳孔，立刻叫来了校医。

　　“39度高烧！”校医的惊呼声像是从水下传来，“得马上处理！”

　　林予安被搀扶着来到医务室，躺在熟悉的检查床上。校医忙碌地准备着退烧药和冰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现在的学生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类的话。

　　林予安闭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高烧带来的混沌感像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模糊化了。他隐约听到校医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出去一下，让他先躺着别动。

　　门关上的声音后，医务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的鸟鸣。林予安昏昏沉沉地躺着，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予安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床边，带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江……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回答。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触感舒适得让他不由自主地蹭了蹭。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开。

　　下一秒，一个温软的触感突然落在他的额头上——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存在感。

　　林予安混沌的大脑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一个吻。

　　江临吻了他的额头。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高烧带来的迷雾。林予安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江临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担忧和某种更深的东西，浓得化不开。

　　“这么烫。”江临低声说，声音沙哑，拇指轻轻抚过林予安滚烫的脸颊。

　　林予安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可能烧得更厉害了，不然为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般，冲上脸颊和耳尖？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医务室都能听见，与挂钟的滴答声形成了奇异的二重奏。

　　江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握住林予安滚烫的指尖。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将林予安的手完全包裹住，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又像是一个无需言明的答案。

　　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学生们放学的喧闹声，模糊而遥远。医务室里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渐渐同步。

　　林予安在高烧的混沌中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有些问题，早就不需要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