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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病患

书名:月下契约 作者:酸奶不甜吖 本章字数:4322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那块沾着诡异甜腻汤汁的餐巾,像一块烧红的炭,被林婉兮紧紧攥在掌心,灼烧着她的神经。管家陈平板无波的“一日三次,不可间断”如同魔咒,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底那片冰封的黑暗。婆婆的阳谋、陆瑾年的危险、还有这碗散发着催命气息的“补品”……她被困在陆家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四面楚歌。

  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管家陈离开后,林婉兮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将那盅散发着异香的“补品”小心翼翼地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倒掉,在陆家,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监视。她只是将其放在梳妆台最不起眼的角落,用一块丝巾盖住,试图隔绝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喘息的缝隙,一个能暂时避开这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冰冷算计的地方。她需要一个……“工作间”。

  以文物修复师的身份提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那些需要安静和专注的古董,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也是她找回些许掌控感的支点。

  请求出乎意料地顺利。或许是陆母觉得将她圈在修复室里摆弄那些“死物”,总比让她在外面“惹是生非”要好,也或许管家陈只是执行命令。当天下午,别墅西翼一间采光良好、原本空置的宽敞房间就被清理了出来。林婉兮带来的几件需要修复的文物和她的专业工具箱被安置妥当。

  推开修复室厚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纸张、木器、矿物颜料和微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气味不香,甚至有些陈旧,却奇异地安抚了林婉兮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巨大的工作台占据房间中央,上面铺着深绿色的防静电绒布,她的工具箱整齐地排列在角落。这里是陆家唯一一块暂时属于她的、带着她过去生活印记的孤岛。她反手锁上门,那轻微的“咔哒”声,带来一丝短暂的安全感。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里面躺着一幅残破的清代工笔花鸟团扇。扇骨是上好的湘妃竹,但绢质的扇面破损严重,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灼过,又浸了水,颜料剥落,污渍斑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精致花鸟图样。这是她接手的一个私人委托,修复难度很大,但也正是她此刻需要的——一个能让她全神贯注、暂时忘却现实困境的挑战。

  她戴上轻薄的白棉手套,拿起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扇面边缘最脆弱的一块焦痕。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时间在专注中无声流逝,窗外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温暖的夕照。修复室里只有工具偶尔触碰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就在她用特制的软化剂小心处理一块顽固污渍时,修复室的门把手毫无预兆地、突兀地转动了一下!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林婉兮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从专注的状态中被惊醒!她倏地抬头,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看向门口。是谁?管家陈?还是……陆瑾年?昨夜那冰冷的暴戾和手腕的剧痛瞬间重回脑海。

  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冷冽的、如同冬日松林般的雪松气息,林婉兮绝不会认错——是陆瑾年!

  他怎么会来这里?!

  林婉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紧紧捏着手中的竹镊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身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昨夜那声嘶吼的“滚”字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是来找麻烦的?还是……发现了她没喝那“补品”?

  然而,门口的身影只是停在那里,并没有立刻进来。光线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窄的腰线,他似乎在……打量这个房间?目光扫过巨大的工作台,工具箱,最后落在林婉兮身上,或者说,落在她手中那幅残破的团扇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林婉兮以为他会像昨夜一样,发出冰冷的驱逐令时,陆瑾年动了。他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了门。那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缓,与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质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

  他没有走向林婉兮,也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定在工作台上那幅残破的团扇上。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苦涩药味,随着他的靠近,在修复室微尘浮动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林婉兮全身僵硬,像一尊石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神经绷紧到极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危险。她看到陆瑾年在距离工作台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视线,近乎贪婪地胶着在团扇焦黑的边缘,剥落的颜料,还有那被污渍覆盖的、模糊不清的花鸟图案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种万年冰封的冷峻。但林婉兮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猛地松开。他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神——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风暴!痛苦?挣扎?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近乎迷惘的熟悉感?这眼神,与他昨夜冰冷的暴戾和今晨餐厅里陆母的算计截然不同!它穿透了那层坚硬冷漠的外壳,流露出一种让林婉兮都感到心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波动。

  他看得如此专注,如此……痛苦。仿佛那残破的团扇,不是一件等待修复的古物,而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将他瞬间拖入无尽梦魇的恐怖开关!

  空气凝滞得如同深海。只有窗外夕阳移动的光影,无声地在地板上流淌。林婉兮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以及陆瑾年那压抑得几乎听不见的、异常沉重的呼吸。

  突然,陆瑾年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他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某种从团扇上汹涌而来的、无形的巨大冲击!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令人窒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眼底翻涌的痛苦和迷惘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只留下更深沉、更冰冷的漠然。那漠然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强行镇压下去的惊悸。他不再看那团扇一眼,仿佛那是什么极度污秽之物。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林婉兮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昨夜纯粹的暴戾,也不是刚才看团扇时难以言喻的痛苦,而是一种……审视。一种冰冷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形容的……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的轮廓。他的视线在林婉兮脸上停留了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随即又移开,落在她戴着白棉手套、握着竹镊子的手上。

  林婉兮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脏狂跳,那眼神里的复杂意味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陆瑾年什么也没说。没有质问,没有命令。他最后又扫了一眼那幅残破的团扇,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垃圾。然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拉开,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被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修复室窗框都嗡嗡作响,也震得林婉兮浑身一颤。

  修复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婉兮剧烈的心跳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冷冽的雪松气息和苦涩药味。

  她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几乎要捏碎竹镊子的手指,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惊悚。陆瑾年对那幅残破团扇的反应,太不正常了!那瞬间爆发的痛苦和恐惧,绝非伪装!那团扇……与他有关?

  一个大胆而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激起一圈涟漪。她猛地低头,看向工作台上那幅残破的团扇。焦黑的边缘,剥落的颜料,污渍……陆瑾年那痛苦、恐惧又带着一丝熟悉的眼神……

  等等!熟悉?!

  林婉兮的呼吸骤然一窒!陆瑾年看团扇的眼神,除了痛苦和恐惧,那转瞬即逝的一丝“熟悉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眼神!

  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尘封的画面飞速闪现——大学时期,她曾在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做过义工。那里接收过一批社会捐赠的、保存状态极差的杂项文物。她记得……一个暴雨的午后,一个年轻的、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男孩被义工老师带了进来。他似乎对其中一件损毁严重的旧物反应异常激烈,眼神里就充满了这种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熟悉感!当时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最后甚至情绪失控,被老师匆匆带离了修复室……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那男孩眼中纯粹的、仿佛被世界遗弃的痛苦,让她久久难忘。

  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的脸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刚才陆瑾年的眼神,与记忆深处那双痛苦的眼睛,瞬间重合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林婉兮猛地转身,冲向修复室角落那个存放她私人文件和记录的旧式文件柜。她有些慌乱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她这些年参与过的修复项目记录和义工档案。她急切地翻找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终于,她抽出了一个略显陈旧的蓝色硬壳文件夹,封面上印着“市博物馆义工项目(201X年)”。

  她颤抖着手翻开文件夹,快速浏览着泛黄的记录页。指尖划过一行行日期和项目描述……找到了!

  日期:201X年X月X日(暴雨)

  项目:社会捐赠杂项文物初步整理

  事件记录:下午15:20左右,一名由陈老师带来的社会救助少年(姓名不详,档案号:ST-107),在接触一件严重损毁的清代漆器梳妆盒(编号:DQ-089)时,出现严重应激反应。表现为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目光惊恐,伴有短暂失语及肢体僵直。后情绪激动,试图触碰漆盒碎片未果,被陈老师及时制止并带离现场。该少年未留下联系方式,仅知档案号。漆盒碎片已单独封存处理。

  ST-107!就是这个档案号!林婉兮的手指死死按在那行记录上,指尖冰凉。档案里还附着一张当时拍摄的、作为记录用的漆盒碎片照片——那焦黑卷曲的边缘,剥落斑驳的漆皮,被污损的螺钿镶嵌……那损毁的形态,竟与她此刻工作台上那幅清代团扇的损伤特征,有着惊人的相似!都像是经历过火焚和水浸的双重灾难!

  而那个编号ST-107的神秘少年……

  一个让林婉兮浑身血液几乎要冻结的猜测,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修复室厚重的墙壁,死死盯向陆瑾年主卧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陆瑾年……难道就是当年那个在博物馆修复室里,面对一件损毁漆器,流露出如同世界末日般痛苦和恐惧的……神秘少年ST-107?!

  他……曾经是她的“病患”?虽然只是义工项目中一次短暂的、甚至算不上正式接触的“病患”?

  这个发现,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笼罩在陆瑾年身上的重重迷雾!那非人的暴戾,那深不可测的痛苦,那对特定损毁文物的剧烈反应……一切似乎都找到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契合的源头!

  林婉兮背靠着冰冷的文件柜,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手中那份泛黄的义工记录仿佛重若千斤。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沉入地平线,将修复室和她骤然翻腾起惊涛骇浪的心,一同拖入更深的、充满未知的黑暗。陆瑾年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沉重,也更加……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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