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纯白的离婚协议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婉兮指尖蜷缩,又冰冷地吸走她全身的温度。惨淡的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泼进来,在她脚下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的皮革味和一种空旷的、无机质的冰冷,这间所谓的“婚房”,更像一座精心布置的牢笼。
“签了它。今晚。”
陆瑾年。
三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决绝。几个小时前,那份承载着沉重交易的古老丝帛契约上,签下的也是这个名字。两份截然不同的契约,一前一后,如同命运对她开的一个残忍玩笑。荒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为了母亲,她签下了卖身契,而买主甚至不屑于看她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这“货物”退回?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突,烧灼着她残存的理智。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纸张在寂静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不。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扔出去。母亲还躺在ICU里,依靠着陆家承诺的“最优治疗”维系着微弱的生命之火。如果此刻签下这份离婚协议,那份丝帛契约是否也会立刻作废?陆瑾年会信守承诺吗?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屈辱。她赌不起。
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她将那纸离婚协议重重拍在冰冷的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目光扫过这间巨大而冰冷的卧室,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通往主卧的厚重房门上。那扇门,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隔绝着她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林婉兮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为了“联姻”而匆忙置办的、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米白色羊绒衫,抬步走向那扇门。地毯吸走了脚步声,走廊幽深而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停在门前,她抬手,指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最终还是用力叩了下去。
笃,笃,笃。
声音沉闷,像敲在棉花上,没有得到丝毫回应。里面一片死寂。
再叩。力道加重。
依旧无声。
一股被彻底无视的怒意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冲上头顶。林婉兮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一拧——门没有锁。
沉重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更浓郁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房间比她那边更大,色调更暗沉,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丝绒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角落里一盏造型冷硬的落地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深海。
陆瑾年就坐在那片昏黄光晕边缘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口,陷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中。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背影挺拔却透出一种奇异的紧绷感,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闯入者毫无反应。
“陆先生。”林婉兮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努力维持着平静,“关于这份离婚协议,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阴影里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昏黄的光线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脸。高耸的眉骨下,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在阴影中折射出冷硬、锐利的光芒,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猎物的漠然和……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暴戾的不耐烦。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薄唇抿成一道毫无弧度的直线。这张脸无疑是英俊的,轮廓深邃如同雕塑,但此刻笼罩其上的寒意足以冻结空气。
“谁允许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刮过金属表面,带着一种刚从沉睡或某种激烈情绪中被强行唤醒的紧绷感,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出去。”
那股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林婉兮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陷入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不退反进,向前踏了一步,彻底走进这间属于他的领地。
“那份契约,墨迹还没干透。”她举起手中那份被他命令“今晚”签字的离婚协议,声音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陆先生,契约是你订的,条件是你开的,代价是我付的。现在,在我履行契约义务的第一天,第一刻,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撕毁它?”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波动,“我需要一个解释。至少,我需要知道,我母亲的医疗费,是否还能如约履行?还是说,陆家的承诺,也和这张纸一样,轻飘飘的,随时可以作废?”
她的话语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只有死寂。
陆瑾年没有动,依旧陷在阴影里,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中牢牢锁定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恼怒,只有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和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值得他浪费口舌。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从那张宽大的沙发里站起身。深灰色的睡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他没有走向她,只是站在那片昏黄与黑暗的交界处,身形如同渊渟岳峙,散发出的压迫感却陡然增强了数倍。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
“解释?”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霜砸落,“你,不配。”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宣判。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协议,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张废纸。“签了它。拿着补偿。滚出陆家。”他的话语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摧毁性的力量,“你母亲的死活,与契约无关。陆家会付钱,只为买一个清净。”
“买一个清净?”林婉兮几乎要被这冷酷的逻辑气笑了,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烧掉了最后一丝顾忌,“陆瑾年,你把婚姻当什么?把人命当什么?一份可以随意撕毁的合同?一笔可以随意施舍的善款?我签下那份契约,是走投无路,不是自轻自贱!你想用钱打发我,可以!但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保证我母亲得到治疗!而不是用一张莫名其妙的离婚协议来糊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愤怒和绝望。她甚至向前逼近了两步,想要看清阴影里那张冷漠的脸。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变故陡生!
陆瑾年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如同猎豹,瞬间就侵入到林婉兮身前极近的距离!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和苦涩的药味骤然浓烈,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将她完全笼罩。林婉兮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手腕却被一只冰冷而力量惊人的大手狠狠攥住!
“呃!”剧痛从腕骨传来,她痛呼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
陆瑾年俯视着她,距离近得林婉兮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骤然翻涌起的、绝非人类理智所能控制的混乱风暴——暴戾、焦躁、一种近乎兽性的狂乱,与他之前冰冷的漠然判若两人!他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惨白,额角甚至有细微的青筋在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那种压抑的、非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林婉兮瞬间头皮发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清净?”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变得嘶哑而怪异,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扭曲感,眼神混乱地扫过她因疼痛而煞白的脸,又猛地甩开,像甩掉什么脏东西,“滚!立刻!滚出去!”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撕裂了房间的死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躁。他猛地松开钳制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婉兮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一阵闷痛。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宽厚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孤独?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又被那层坚冰般的冷硬重新覆盖。
林婉兮靠在门框上,心脏狂跳,手腕上的剧痛和后背的闷痛交织,但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陆瑾年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完全失控的恐怖状态。那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冰冷的命令,毫无理由的驱逐,还有那瞬间爆发的、非人的狂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契约婚姻的冰冷,婆婆的阴谋,新婚之夜的离婚协议,再加上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如同活火山般危险的精神状态……
这个陆家,这个所谓的“婚约”,根本就是一个布满荆棘和未知陷阱的黑暗森林!而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才是森林中心最危险的猛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捂住剧痛的手腕,那里已经清晰地浮现出青紫的指痕。她不敢再停留一秒,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主卧,反手用力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房门,仿佛要将那里面弥漫的冰冷、暴戾和混乱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林婉兮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黑暗中,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新婚之夜,没有温存,没有期待,只有一份冰冷的休书,一场充满暴力的对峙,和一个隐藏在冰冷面具下、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秘密。
她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手腕上那圈刺目的青紫。那不仅仅是暴力的痕迹,更像是一个警告,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
陆瑾年……他到底是谁?那份离婚协议背后,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契约,她还能……或者说,还敢履行下去吗?母亲……想到母亲,那灭顶的恐惧中又升起一丝绝望的坚持。她不能退。至少现在,还不能。
走廊深处,一片死寂。主卧的门紧闭着,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林婉兮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指痕,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新婚之夜的惊心动魄。窗外的残月,不知何时隐入了厚厚的云层,大地陷入一片更深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