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雷阵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
知暖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画册跑过街角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了。她抬头看了眼墨色翻涌的天空,咬咬牙加快脚步,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细碎的白浪,像她此刻跳得飞快的心。
雨势在三分钟内膨胀成瓢泼之势。当知暖冲进公交站牌下的避雨区时,发梢和衬衫下摆已经湿透,贴在皮肤上带来微凉的痒意。她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正想从帆布包里翻纸巾,视线忽然撞进一片更深的阴影里。
站牌背面缩着个人。
男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很清瘦,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指节因为用力攥着什么而泛白。他蜷着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画夹,肩膀微微耸着,像只被暴雨打蔫的幼兽。
知暖愣了愣。这片小区她常来,从没见过这个人。
雨砸在站牌的铁皮顶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敲打着鼓面。知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想开口说句“这里能避雨”,就见男生的肩膀又往里缩了缩,帽檐下露出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像受惊的蝶。
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人看起来……不太想被打扰。
可雨实在太大了。风裹挟着雨丝斜斜地扫进来,落在男生露在外面的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更用力地把画夹往怀里按。知暖注意到,画夹的边角已经洇开了深色的水痕,显然是被淋湿了。
“那个——”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被雨声滤得有点轻,“你的画夹,好像湿了。”
男生猛地一僵。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双很亮的眼睛,瞳仁是深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却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受惊后的惶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个极轻的气音,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耳尖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薄红。
知暖忽然明白了。这人大概是不太擅长和人说话。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条干毛巾,又翻出包纸巾,慢慢挪到他旁边半米远的地方蹲下。保持着安全距离,把东西往他面前推了推:“先用这个擦擦吧,画夹湿了怪可惜的。”
男生的视线落在毛巾上,又飞快地移开,手指蜷缩着抠着裤缝。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像鼓足了毕生勇气似的,飞快地伸出手,指尖在触到毛巾的瞬间猛地一缩,最终还是捏住了边缘,把东西拽了过去。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雨打湿的琴弦。
“不客气。”知暖笑了笑,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落在锁骨处,“我叫知暖,知道的知,温暖的暖。你呢?”
男生沉默了。
知暖也不催,只是转头看着雨幕。马路上的积水已经漫过脚踝,汽车驶过像开船,溅起半米高的水墙。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图书馆看到的晚霞,明明半小时前还是金红色的,转瞬间就被乌云吞得一干二净。
“慕……寒。”
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那个轻得像叹息的声音又响起来。
“羡慕的慕?寒冷的寒吗?”知暖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抬起的眼睛。这次他没立刻躲开,只是眼神里还带着点无措,像个被老师点名的转学生。
他点了点头,帽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挺好的名字。”知暖从帆布包里翻出把折叠伞,啪地撑开,“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段?”
慕寒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像是被这个提议吓到了。他慌忙摇头,怀里的画夹被晃得发出轻响:“不、不用了,我……我就在这儿等。”
“可是你的画夹……”知暖指了指他怀里的东西,“再淋下去,里面的画该湿了。”
慕寒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画夹,手指轻轻拂过那片深色的水痕,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雨还在下,天色暗得像傍晚。知暖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物理课上学过的知识——当温暖的气流遇上冷空气,就会形成降雨。那如果,温暖的人遇上太过敏感的人呢?
她把伞往他那边递了递,伞沿刚好遮住他的头顶:“就送到前面那个便利店好不好?我刚好想买瓶热牛奶,你也可以借那里的暖气烘烘画夹。”
她的声音很软,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像初春融化冰雪的第一缕阳光。
慕寒看着那把印着向日葵图案的伞,又抬头看了看知暖。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在震耳的雨声里,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知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她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更多,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也不在意:“走吧,慕寒。”
风还在呼啸,雨还在下。但在那片小小的、印着向日葵的伞下,有什么东西,似乎正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悄悄地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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