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B大校园，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浓得化不开。梧桐翠绿的新叶层层叠叠，掩映着古老红砖教学楼爬满常青藤的墙壁。樱花早已落尽，枝头点缀着细小的青果。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在地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草木汁液混合着年轻汗水的蓬勃气息。今天是校际篮球联赛总决赛，体育馆方向传来的喧嚣声浪甚至穿透了小礼堂后门厚重的隔音板。小礼堂后台，此刻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微凉，弥漫着松香、汗水、芭蕾舞鞋踩踏过地板的粉尘以及一点点隐秘的、发酵的紧张。巨大的更衣镜映出一片片年轻紧实的肢体：舒展、紧绷、做着赛前最后的热身。这里是校舞蹈团专用后台，下午就是他们冲击省级大学生艺术展演金奖的关键时刻。王一博坐在一张长凳的角落，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脚踝上那缠绕复杂、仿佛精密仪器表带的黑色护踝带上。这是他今早出门时，在玄关置物架上发现的新物品。没有任何标签，没有说明书，但一拿上手，那轻若无物却充满科技感的材质、内衬恰到好处的包裹记忆棉，让他瞬间就认出来源——和去年肖战直接从德国为他定制的、根据脚型3D打印的高阶跑鞋里那份脚踝稳定系统如出一辙的质感。大概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战哥，不知从哪个人体工学研究室“顺”来的最新内测产品，直接丢在了他最显眼的位置，无声宣告：“我知道你这里最吃力，你得用这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踝光滑冰凉的表面，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压得更重了。他讨厌这种被看得透透的感觉，仿佛自己在这人面前连一丝秘密都藏不住。更讨厌的是，这股熨帖到每一个细胞的、被细致入微保护着的暖流，每每涌起，都会立即被冰海般的界限感扑灭。就在昨夜那个失控的山道追逐之后，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怀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提醒：看，我时刻关注你，但我时刻只把你框在责任的方格里。“老王！发什么呆呢！”一个欢脱的声音带着热气扑到眼前。是同队的活宝陈澄，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空位上，“紧张？嘿，你这表情可不像要去比赛，倒像要去上刑场。”他故意模仿王一博绷着脸的样子，夸张地挤眉弄眼。王一博回过神，没好气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动作却没什么力道，扯了扯嘴角：“滚蛋，谁紧张。”“那你干嘛愁眉苦脸？瞧瞧你这眉头，能夹死苍蝇了！”陈澄可不放过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促狭，“还是……为情所困了？你那个‘神仙哥哥’惹你了？”作为王一博几乎无话不说的室友兼死党，陈澄自然知道肖战的存在，虽然对其中曲折了解不深，但王一博偶尔流露出的反常和低落几乎都指向那个“好看得不像凡人又管得太宽”的男人。王一博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掩饰般地拿起旁边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猛灌一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压下去那点被戳中心事的烦躁。“少胡说八道。”他声音闷闷的，目光重新落回护踝上，指尖不自觉地又抠了一下那精密编织的表面。“我说老王啊，”陈澄收起嬉皮笑脸，难得正经了点，手肘碰了碰他，“不是哥们说你，你那位‘哥’……他对你，那真没得挑吧？就看他派人送来的这堆‘后勤物资’，啧啧，全队都快被你包养了！”他下巴努了努堆在角落几个大箱子里的昂贵功能性饮料、能量棒和顶级止痛喷剂。“简直宠得没边儿了！你就知足吧，这种神仙哥哥我做梦都想来一打！”陈澄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王一博心底那块最纠结、最无法言说也最脆弱的地方。是啊，肖战对他的好，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好到足以让任何旁观者羡慕嫉妒恨，好到他自己都无法否认。可也正是这好，日复一日，像一层层浸透了蜜糖的丝绸将他紧紧包裹，温热、柔软、窒息。他不是不知足，他是……被困住了。他甚至没办法向陈澄这样的死党真正倾诉。怎么说？说肖战对他越好，他越痛苦？说他像个贪婪的窃贼，想要彻底盗走那份只属于他哥哥的关注？说他每次得到肖战递来的糖果，都恨不得能立刻撕开那层写满“兄弟情谊”的包装纸？太荒唐了！太不堪了！所有的话语最终只能化为喉咙里一声无声的叹息和那一点点被指尖抠得快掉下来的、护踝的边缘线。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熟悉的、专属的、经过特殊处理只会为他响起的轻柔提示音。王一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屏幕上跳出两条信息。第一条：「位置共享：B大体育中心正门。」发信人：「肖战」第二条：「刚到。」发信人：「肖战」简单的文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王一博盯着那两行字，呼吸却瞬间屏住了！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力猛地撞上他的胸膛！肖战来了？专门来……看他的比赛？在经历了昨晚那么剧烈的冲突之后？这怎么可能？！一瞬间，昨夜山顶公路上那冰锥般的对话、肖战最后那句沉甸甸的“亲弟弟”、那件裹在机车座位上冰冷昂贵的西装……无数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对撞！撞得他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狂喜如同两股疯狂的藤蔓，瞬间绞住了他！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的矿泉水瓶，水瓶咣当一声滚在地上。“哎哟我去！”陈澄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差点滚到他脚上的瓶子，“怎么了你？见鬼啦？”王一博没理他，也顾不上滚落的水瓶。他几步冲到后台通往侧幕的厚重丝绒门帘边，手指有些发抖地扒开一条缝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出来！他的目光急切地穿过缝隙，越过前方昏暗的后台通道，投向已经坐了小半观众、灯光尚未彻底点亮的舞台下方——VIP区的方向。视线焦急地梭巡、锁定——他看到了！在那个距离舞台最近、视野最佳的黄金位置前排，肖战就坐在那里！他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薄衫，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姿态沉静放松，与周围还显得空旷安静的环境融为一体。他修长的手指正随意地搭在另一侧扶手上，目光似乎正平静地投向尚未拉开的、深红色的绒布幕布。舞台上方几束调试用的定点光懒洋洋地掠过那片区域，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如同精心雕刻的剪影——微垂的眼睫下方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挺直的鼻梁，薄而优美的唇线紧抿着，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专注和等待。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不是因为商业应酬，不是因为路过，更不是被谁强拉硬拽。他特意选择提前抵达，坐在了那个王一博只要一上台、一眼就能望见的位置。以一种绝对的、不容忽视的姿态出现。如同过往无数个重要时刻那样，王一博的比赛，他从未真正缺席过。确认了那个身影的真实存在，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暖流瞬间冲垮了那些纷乱交杂的负面情绪！什么界限，什么责任，什么昨夜冰冷的山风……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肖战坐在那里的这个事实彻底烧融！只剩下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溺毙的感动和一种近乎眩晕的、被爱意击中的幸福。仿佛长久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了暴雨倾盆，哪怕知道前方可能是深渊，也在所不惜。甚至顾不上自己突然站起的冲动是否引来后台伙伴的侧目，也完全忽略了陈澄在旁边“哎你到底咋了”的连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