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务室到设计系男生宿舍三号楼，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

午后的校园，人来人往。

肖战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视线，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此刻格外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只盯着自己和王一博并排移动的脚尖。

王一博那双沾了灰的白球鞋，和他自己那双沾了点点干涸血迹的帆布鞋。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狼狈和格格不入。

身边这个人，王一博，刚刚在球场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吸引着所有人的欢呼和目光。

而现在，却因为他这个“意外”，不得不放下身段，像个笨拙的看护者一样，搀扶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倒霉蛋穿过大半个校园，承受着路人的指指点点。

难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鼻子里塞着纱布，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提醒他这份难堪的源头。

“对不起。”身旁的人突然又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肖战的耳朵里。

肖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偏头看他。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颌轮廓和紧抿着的唇。

王一博并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侧脸显得有些紧绷。

“相机，”王一博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还有你的伤…我会负责的。修相机的钱，医药费，还有…你误工费什么的，我都会赔给你。”

他的语气很认真，带着一种和他球场上那股野性截然不同的、近乎刻板的耿直。

肖战心里那点难堪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他讨厌这种被当成需要“赔偿”的损失的感觉，更讨厌这种仿佛划清界限般的“负责”。

“不用。”他立刻拒绝，声音因为急切和纱布的阻碍显得有些生硬，“意外而已。相机…我自己想办法。” 他不想和这个人有更多的牵扯，一分钱都不想。这短暂的、被迫的接触已经让他心乱如麻。

王一博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被纱布包裹得有些可笑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解，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得如此干脆。

“是我砸坏的，也是我撞伤的你。”他陈述事实，语气平静却坚持，“我应该负责。”

“我说了不用！”肖战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焦躁，甚至想甩开他搀扶的手。动作稍大，立刻牵扯到鼻梁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王一博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几乎是把他半抱在怀里稳住身形，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严厉：“别乱动！”

那带着灼热体温的、充满力量感的怀抱让肖战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连疼痛都忘了。

陌生的男性气息霸道地侵袭着他的感官，带着汗水的微咸和阳光皂角的清爽，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混合体，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挣扎了一下，从那个短暂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脸颊在纱布下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红透了。

“我…我自己走！”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明显的羞恼，挣脱王一博的手，踉跄着往前快走了几步。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金星乱冒，差点撞到路边的树干上。

王一博眼疾手快地再次扶住他，这次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不容拒绝地架着他，步伐更快了些。

林薇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跟上。一路沉默。只有肖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终于到了三号楼403宿舍门口。

肖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手因为紧张和虚弱抖得厉害，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门一开，他立刻挣脱王一博的手臂，闷头就往里钻，只想立刻关上门隔绝一切。

“等等。”王一博的手却抵住了门板，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僵硬地转过身，肿胀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警惕地看着门口高大的身影。他还要干嘛？难道要跟进宿舍？

王一博没看他，而是转向旁边的林薇，伸出手：“班长，东西给我吧。”

林薇连忙把怀里抱着的破碎相机、速写本和炭笔一股脑递过去。

王一博接过，然后看向肖战，把东西往前递了递：“你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那本边缘磨损的速写本时，似乎多停留了一瞬。

肖战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相机机身冰冷沉重，镜头的裂痕触目惊心。速写本熟悉的粗糙封面触感，让他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安全感。“谢谢…”他低声说，声音闷在纱布里，几乎听不清。

“药，”王一博又从自己运动裤的口袋里掏出校医开的那板消炎止痛药，不由分说地塞进肖战拿着东西的手里，“记得按时吃。”

肖战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药片，抿了抿唇，没再拒绝，只是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还有，”王一博看着他被纱布包裹、只露出眼睛和部分脸颊的样子，那双眼睛因为肿胀和之前的泪水显得有些红肿，眼神里带着未褪的惊惶和强装的镇定，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直白地说：“如果后面鼻子或者眼睛不舒服，或者相机修不好…去舞蹈系一楼练功房找我，我叫王一博。”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者…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肖战的心跳漏了一拍。告诉他名字？不，绝对不行。他只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让这个人快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肖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又快又轻，带着急于结束的仓促，“设计系…大三。” 说完，他立刻后退一步，低着头，快速地说：“谢谢…再见。”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砰”地一声关上了宿舍门。

门板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肖战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脸上火辣辣地疼，鼻子里塞着异物，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药味，难受得要命。但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片被搅起的、无法平静的波澜。

他把破碎的相机和速写本放在桌上，看着镜头上狰狞的裂纹，又摸了摸自己肿胀疼痛的脸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了上来。真是无妄之灾。

他烦躁地扯了扯塞在鼻子里的纱布，想让它舒服点，结果动作太大，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眼泪差点又飚出来。

他颓然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拿起那板药片，抠出一粒，也懒得倒水，直接干咽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喉咙里蔓延开，让他皱紧了眉头。

接下来的两天，肖战过得浑浑噩噩。鼻梁的肿痛和持续的鼻塞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窝在宿舍里，靠着消炎药和止痛片勉强支撑。

林薇和室友都很关心他，帮忙打饭打水，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恹恹地躺在床上，用一本厚厚的艺术史画册盖住脸，试图隔绝光线和声音，也隔绝自己纷乱的思绪。然而，那个名字和那双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闯进脑海。

王一博。

舞蹈系…王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