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晴了几天,天突然就阴了。清晨的望霞巷被一层薄雾笼罩,梧桐叶上挂着水珠,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潮湿的凉意。周明远刚把早餐的碗碟洗完,手机就响了,是林深。
“周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含糊,夹杂着咳嗽声,“今天……怕是不能去看晚霞了。”
“怎么了?着凉了?”周明远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
“老毛病了,一变天就咳,”林深的声音带着点鼻音,“画室里闷得慌,想问问你……有空吗?”
周明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我这就过去,”他拿起外套,“你等着,我带点生姜过去,给你煮碗姜茶。”
挂了电话,他从厨房翻出几块生姜,又从储藏柜里拿出一包红糖——还是前几年女儿寄来的,一直没舍得喝。出门时,雨下得密了些,他撑开那把用了十年的黑布伞,伞骨有些松动,走快了会发出“咯吱”的响声。
到了听涛街的画室,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应。林深穿着厚厚的羊毛衫,裹着件旧大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有些发白。“进来吧,外面冷。”他侧身让周明远进门,自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弯着腰,咳得肩膀都在抖。
画室里没开暖气,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周明远放下东西,先去摸暖气片,果然是凉的。“怎么不开暖气?”他皱眉。
“费电,”林深缩在沙发上,把毯子拉得更紧,“以前在北方画画,比这冷多了都熬过来了。”
“现在不是年轻时候了。”周明远没理他,径直走到墙角找暖气开关,按了几下没反应,“是不是坏了?”
林深摇摇头:“没坏,就是……忘了交暖气费。”
周明远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看了看。灶台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几个速食面桶。他叹了口气,拿出生姜和红糖:“你坐着别动,我去烧水。有锅吗?”
“橱柜里有个小奶锅。”林深指了指厨房角落。
周明远找出奶锅,洗干净,切了姜片煮水,又加了两勺红糖。很快,厨房里飘出淡淡的姜香,驱散了画室里的冷寂。他把煮好的姜茶倒进杯子里,递到林深面前:“趁热喝,发点汗就好了。”
林深捧着杯子,指尖慢慢暖了起来。他小口喝着,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一路暖到胃里,咳嗽果然轻了些。“谢谢。”他低声说,眼神有些闪躲。
“谢什么,邻里邻居的。”周明远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喝完半杯姜茶,脸色才缓和了些,“暖气费我帮你交了,年纪大了,冻出病来更麻烦。”
“不用……”林深想拒绝,却被周明远打断。
“等你好利索了,多画两幅画送我就行。”周明远笑了笑,“就画望霞巷的黄昏,抵暖气费。”
林深愣了一下,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那你可赚了,我的画以前卖得不便宜。”
“现在也不便宜。”周明远看着墙上的画,“那幅《落日归处》,我看一次就想一次,画里的墙根下,是不是该有只猫?”
“你怎么知道?”林深惊讶地抬起头,“我本来想画只橘猫蹲在墙根晒太阳,后来眼睛看不清,就没画。”
周明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见墙根有块空白,留着位置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画室里的气氛松快了许多。雨还在下,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深靠在沙发上,声音轻了些:“年轻的时候,为了画一幅雪景,在山里待了半个月,大雪封山,就靠啃干粮活着。那时候觉得,画画比命还重要。”
“后来呢?”周明远问。
“后来……”林深的目光飘向窗外的雨幕,“后来有了名气,画卖得好了,却总觉得差点什么。老伴儿走了以后,就更画不出暖色调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她以前总说我画的画太冷,让人看着心里发沉。”
周明远没接话。他知道这种感觉,有些名字,有些往事,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平时碰不到,一到阴雨天就会冒出来,带着潮潮的凉意。
“你呢?”林深转过头看他,“看你家里的样子,以前……是不是有过很热闹的时候?”
周明远想起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妻子笑靥如花,女儿还在上小学,扎着羊角辫。“嗯,”他轻声说,“老伴儿走了五年了,肺癌,走得挺突然。女儿在外地工作,一年回来一次。”
“难怪你一个人住。”林深的声音低了下去,“一个人……是不是挺难的?”
“习惯了就好。”周明远说,可心里清楚,习惯不代表不难。那些漫漫长夜,那些饭桌上摆着的单人碗筷,那些想说话却只能对着空沙发的时刻,都藏在“习惯”两个字后面。
画室里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林深偶尔的轻咳。周明远起身去给暖气片放水,折腾了半天,暖气片终于慢慢热了起来,丝丝缕缕的暖意开始在画室里弥漫。他把林深的毯子拉上来些,盖住他的肩膀。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折腾。”林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感慨,“等老了才发现,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人就走了,或者……走不动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现在连画她喜欢的暖色调,都画不清了。”
周明远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想起画夹里那幅未完成的速写。他走到画架前,掀开了蒙着的防尘布——画的果然是望霞巷的黄昏,底色已经铺好,暖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石板上,只是细节处还是空白。
“我帮你看细节,”周明远说,“你说怎么画,我帮你记下来。你眼睛看不清,我就当你的眼睛。”
林深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像是被点燃的星火。“真的?”
“真的。”周明远走到他身边,指着画,“你看,这里应该有杂货店的蓝色招牌,旁边的梧桐树下,有个石墩子,老人们总爱在那儿下棋……”
林深听得很认真,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比划着,像是在空气中勾勒线条。雨声敲打着窗户,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画室里暖意渐浓。周明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阴雨天或许也不算太坏——那些藏在心底的往事,那些不敢触碰的孤独,在这暖融融的姜茶香里,在这轻声的交谈中,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光斑。林深的咳嗽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周明远帮他交了暖气费,又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简单做了两碗面。
“你手艺不错。”林深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
“以前老伴儿忙,家里的饭都是我做。”周明远收拾着碗筷,“以后你别吃速食面了,对胃不好。要是懒得做,就去望霞巷找我,我那儿总有热饭。”
林深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只是把空碗轻轻放在桌上。窗外的阳光越发明亮,照进画室,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暖金色的底色仿佛活了过来,像是在等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他想,或许这个秋天,不会像以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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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