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痒。许昭第三次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这次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母亲沈蓉趴在床边浅眠，发髻散乱，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妈..."许昭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吃惊。

沈蓉却像触电般弹起来，泪水瞬间涌出："昭昭！你终于醒了！"她按下呼叫铃的手指抖得厉害，"医生！我女儿醒了！"

许昭尝试撑起身子，一阵剧痛立刻从后脑炸开。她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腿打着石膏，右手背插着留置针。记忆像被撕碎的拼图——记得自己是设计师，记得公司正在进行的项目，甚至记得上周五和同事吃的火锅店，但就是想不起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车祸。"沈蓉似乎看出她的困惑，用湿棉签滋润她干裂的嘴唇，"已经昏迷两周了。"

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检查瞳孔反应、测试肢体动作。许昭配合着抬手、转头，却在医生问"记得事故发生前在做什么"时愣住了。

"我...应该是刚下班？"许昭皱眉，太阳穴突突地跳，"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主治医师林医生与沈蓉交换了个眼神："许小姐，这是几？"他竖起三根手指。

"三。我没伤到认知功能。"许昭有些不耐烦，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摆着个相框，照片里的她穿着月白色旗袍，被一个高个子男人搂着腰，两人举着香槟对镜头微笑。她眯起眼："这是谁？"

病房瞬间安静。沈蓉的嘴唇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攥住病号服的衣角。

"许小姐，"林医生翻开病历本，"你记得周既白吗？"

这个名字像把钝刀捅进太阳穴。许昭抱住头，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现：挡风玻璃的裂纹、飞散的图纸、刺耳的刹车声...还有谁的手臂死死护住她的头？那人的腕骨硌得她脸颊生疼，袖口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不记得。"她喘着气说，冷汗浸透了病号服，"我应该记得吗？"

林医生在病历上写下"逆行性遗忘"，又划掉改为"选择性失忆"。他转向沈蓉："这种情况常见于重大创伤后，大脑会选择性地封闭与创伤源直接相关的记忆。"

"什么意思？"许昭问。她注意到母亲始终回避看那张照片。

"意思是..."林医生推了推眼镜，"你记得如何系鞋带、记得公司地址、记得所有生活技能，但彻底忘记了与某个特定人或事相关的记忆。"

沈蓉突然崩溃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那她什么时候能想起来？那是她未婚夫啊！"

"未婚夫？"许昭的声音尖得不像自己。她抓起相框，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陌生男人——他穿着深蓝色西装，袖口别着精致的银色袖扣，搂着她的手指上戴着与她同款的素圈戒指。最可怕的是，她看这个人的眼神，分明盛满全世界的爱意。

"这是...我？"许昭的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幸福的笑脸，胃部一阵绞痛，"不可能，我完全不..."

剧痛突然袭来。许昭抱头蜷缩，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在意识再次消散前，她恍惚听见母亲哭喊着"先别告诉她"，以及林医生严肃的"必须通知周家"。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病房只亮着床头小灯，父亲许明哲坐在阴影里，手里捏着那张引发风波的合影。

"爸。"许昭轻声唤道。

许明哲浑身一震，迅速把相框反扣在腿上："头还疼吗？"

"那是谁？"许昭直接问道，"照片里那个男的。"

父亲的手指在相框边缘收紧到发白："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未婚夫？"许昭说出这个陌生词汇时，舌根泛起苦涩，"我完全不记得他。"

许明哲突然红了眼眶。他掏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画面里许昭穿着淡蓝色礼服，站在装饰满鲜花的露台上，对面是照片里那个男人单膝跪地。视频里的自己哭得妆容都花了，却笑得无比灿烂，伸出手让那人戴上戒指...

"这是去年你生日，你们的订婚仪式。"许明哲声音沙哑，"你们恋爱六年，本来下个月要..."

许昭猛地别过脸。视频里那个喜极而泣的女孩如此陌生，而更可怕的是，当镜头扫过求婚者深情的眉眼时，她心里竟泛起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像在梦见过千百次却醒后就忘的脸。

"他在哪？"许昭突然问，"那个...周既白。"

许明哲沉默地带她来到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透过玻璃，许昭看见一个全身插满管子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围绕着他闪烁。他的脸肿胀淤青，但依然能辨认出是照片和视频里那个人。

"卡车撞的是驾驶座。"许明哲声音哽咽，"他打方向盘把你那边转开，用身体护住了你。"

许昭的掌心不自觉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线条起伏微弱，那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她床头柜上那枚一模一样。

"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们给出的答案令人绝望：周既白颅脑损伤严重，即使醒来也可能有严重后遗症。更棘手的是，他的脑部扫描显示对"许昭"这个名字有强烈反应，但每当播放许昭的语音时，脑电波又会陷入混乱。

"就像他的大脑在寻找一个找不到的人。"林医生对周家父母解释，"而许小姐的情况正好相反——她记得所有生活细节，唯独删除了与周先生有关的一切。"

回到病房，许昭机械地翻看手机。相册里最近的照片全是一个陌生男人——他在绘图、在做饭、在沙发上睡着，镜头视角无一例外充满爱意。最新的一张是车祸当天拍的，她穿着那件月白色旗袍，他帮她别袖扣的手指小心翼翼，配文是"婚服取到了，他说像做梦一样"。

许昭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突然注意到照片里那人袖扣的细节——银丝缠绕的并蒂莲，花瓣上有一点特殊的蓝。她太阳穴猛地一跳，眼前闪过车祸瞬间袖扣在阳光下反射的冷光。

"别看了一—"沈蓉想抢手机已经晚了。

许昭已经点开了联系人列表，置顶的备注是"白"。最新一条是车祸前一天发的："要不要吃你最爱的蛋糕？"

删除整个对话只要三秒。按下确认键时，许昭的心脏突然绞痛，而监护室里周既白的心电监护仪同时发出尖锐警报。

"病人室颤！准备除颤！"

医护人员冲进ICU的响动惊动了许昭。她鬼使神差地跟到玻璃窗前，看着医生们围着那个陌生人忙碌。除颤器压上他胸膛的瞬间，许昭自己的呼吸也随之一窒。

"奇怪。"主治医师盯着突然恢复的心律，"明明没有器质性病变..."

许昭回到病房，发现母亲正偷偷把什么东西塞进她钱包夹层。等她假装睡后，沈蓉在走廊压低声音打电话："亲家母...昭昭把既白的照片全删了...对，病历上写的是'心因性遗忘'...你别哭，既白今天怎么样..."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画出条纹。许昭摸出钱包，在收据夹层找到一枚银色袖扣——并蒂莲图案，缺了另一半。金属触感冰凉，却在掌心渐渐生出温度，仿佛有谁的心脏在看不见的地方跳动。

夜深人静时，她做了车祸后第一个清晰的梦：有人对她说"婚礼那天，你要亲手给我戴上"。梦里的阳光太亮，始终照不清那人的脸，只有并蒂莲袖扣在视线里闪闪发光。

隔壁ICU，昏迷中的周既白突然流泪。护士擦掉他眼角的湿润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何时转向了内侧，就像有人刻意把它转成了婚戒应有的佩戴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