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心外科的排班表了。

当然，他没真的去问护士要，只是每次去医院修系统（借口）时，总会“不经意”地瞟一眼急诊大厅的医生值班公示板。江翊的名字总是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值班时间，红笔标注的“手术”字样像醒目的警告符，看得人心里发紧。

周五下午，“风神”系统又出了点小问题——药房的取药队列显示异常，信息科的老王急得团团转，打了三个电话催林舟过去。

“小林啊，这次真不是大问题，就是队列序号跳号，你帮着看看后台日志就行！”老王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江医生下午有台大手术，术前用药要是出岔子，我这老骨头可担待不起！”

提到江翊，林舟的动作莫名快了半拍。他抓起笔记本就往医院赶，路上还特意绕去便利店，买了两盒温热的牛奶——这次看清楚了，是无糖的。

信息科的办公室里，老王正对着屏幕抓头发。林舟走过去，没急着看代码，先把牛奶放在他桌上：“王科长，先喝口热的。”

“哎哟，还是小林你贴心！”老王受宠若惊，“快，你看这个队列，明明排到15号，系统突然跳到20号，中间五个号凭空消失了，病人都快吵翻天了！”

林舟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后台日志。密密麻麻的字符滚动着，他的眼神专注起来，刚才那点莫名的躁动渐渐平息——代码总能让他冷静。

“是时间戳同步的问题。”他很快找到了症结，“药房的取药终端和服务器的时间差了三分钟，队列更新时就会出现跳号。”

“时间差？”老王一脸茫然，“这也能出问题？”

“对，就像两个人对着表说话，一个人按北京时间，一个人按东京时间，自然对不上。”林舟一边解释，一边快速写着补丁程序，“我加个自动校准的模块，以后就不会了。”

键盘敲击声密集而规律，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把混乱的逻辑重新收拢。老王在旁边看得直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这代码看得我头都大了。”

林舟笑了笑，没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三点半。江翊的手术应该开始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下去。专心改代码，别胡思乱想。

补丁程序很快写完，测试通过，取药队列恢复了正常。老王千恩万谢，非要留他吃饭，林舟婉拒了：“不了王科长，我还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去心外科急诊的诊室门口晃一圈。

他抱着笔记本，慢悠悠地往急诊楼走。走廊里比平时安静些，大概是因为下午的缘故。路过护士站时，听见几个护士在低声聊天。

“江医生那台手术怎么样了？都三个小时了。”

“听说挺棘手的，先天性心脏病合并肺动脉高压，还是个新生儿……”

“唉，希望能顺利吧，江医生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了。”

林舟的脚步顿住了。新生儿手术？他想起江翊那双总是很稳的手，握着手术刀时，会不会也有一丝颤抖？

他没再往前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把笔记本放在腿上，却没打开。视线落在心外科诊室的方向，门紧闭着，像一道隔绝了内外的屏障。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舟抬起头，看见几个穿着绿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手术车快步走过，车上面盖着白布，看不清人脸，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心猛地揪紧了。

紧接着，诊室的门开了。江翊走了出来，身上的手术服沾着点点血迹，口罩挂在下巴上，露出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角还带着汗，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却依然挺直着背。

“江医生！”一个护士迎上去，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结束了？”

江翊点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嗯，保住了。”

护士明显松了口气：“太好了！您快去休息会儿吧！”

“不了，还有几份病历没写。”江翊摆摆手，转身走进诊室，随手关上了门。

林舟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闷，又有点酸。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诊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声音里的疲惫比刚才更重了。

林舟推开门，江翊正坐在桌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垮着，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桌上摊着几份病历，旁边放着个空了的保温杯。

“江医生。”林舟的声音放得很轻。

江翊转过身，看见是他，明显愣了一下，眼底的疲惫似乎淡了些：“你怎么在这？”

“过来修系统，刚忙完。”林舟举起手里的笔记本晃了晃，“看您……好像很累。”

江翊没否认，揉了揉眉心：“还好。”他的目光落在林舟手里的笔记本上，“系统又出问题了？”

“小问题，已经解决了。”林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无糖牛奶放在他手边，“给您买的，补充点能量。”

江翊看了眼牛奶，又看了看他，没说话，伸手拿了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驱散了一点干涩。

林舟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病历本上，上面是江翊的字迹。

和他的人一样，笔锋锐利，结构严谨，每一个字都方方正正，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连数字和符号都写得一丝不苟，诊断结果后面跟着详细的分析，用药剂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比林舟写的代码注释还要规范。

“您的字真好看。”林舟忍不住说。

江翊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诧异：“程序员也懂书法？”

“不懂，”林舟笑了笑，“就是觉得……很严谨，像没有bug的代码。”

江翊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放下牛奶，拿起笔，继续写病历：“你们写代码，追求逻辑通顺；我们写病历，追求事实准确。本质上，差不多。”

林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很有道理：“好像……是这么回事。”

诊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江翊偶尔翻动病历的声音。林舟没走，就站在桌旁，看着他写字。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江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点暖意。他写字的姿势很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林舟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安心。

没有手术台的紧张，没有医闹的喧嚣，只有一个医生，在认真地写着病历，旁边站着一个程序员，安静地看着。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些，被夕阳的暖意中和了。

“你不用上班吗？”江翊突然停下笔，抬头看他。

“今天周五，提前下班了。”林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是想看看您忙完了没有。”

江翊的笔尖顿了一下，墨点在病历本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盯着那个黑点看了两秒，才抬起头，眼神很深：“忙完了。”

“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林舟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点不合适。

“嗯。”江翊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病历本上，“路上小心。”

林舟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又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江翊，对方正低头写着什么，病历本上的字迹依然严谨得像代码。

“江医生，”他忍不住开口，“记得早点休息。”

江翊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林舟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夕阳已经斜得很厉害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公司群的界面，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和来时完全不同。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江翊的字写得那么严谨了。

因为每一个字，都连着一条人命啊。

就像他写的代码，每一个字符都连着系统的稳定运行。

他们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在代码的世界里构建逻辑，一个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拔河，却又在某些地方，奇妙地相似。

林舟笑了笑，加快脚步走出医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觉得，自己离那个冷冰冰的医生，好像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