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林舟站在医院门诊大厅时,打了个寒颤。
初秋的风裹着潮气往衣领里钻,他裹紧了薄外套,还是觉得冷。昨天输完液后退了烧,喉咙也不那么疼了,但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软得提不起劲。
取号、排队、等着叫号输液,整个流程比昨天顺了不少。他特意来早了,输液室里人不多,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水味,居然比写字楼的咖啡因气息更让人安心。
护士给他扎针时,认出了他:“又是你啊,昨天跟江医生犟嘴那个程序员?”
林舟的耳朵有点发烫:“嗯……”
“江医生今天在门诊,刚才还问起你呢。”护士一边调整输液速度一边笑,“说让你别又偷偷看手机。”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江翊问起他?问什么?问他有没有听话?
“他……他怎么说的?”他忍不住追问。
“就问了句‘那个高烧的程序员来了吗’,还能怎么说?”护士把呼叫器放在他床头,“安心躺着吧,江医生虽然看着冷,对病人上心着呢。”
林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靠在枕头上,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爬进输液瓶,像一行行自动运行的代码,规律得让人犯困。
他确实听话,没拿手机出来。昨天从医院回去后,他把手机调了静音,蒙头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时天都黑了。小张发了消息说“风神”上线后运行稳定,没出什么大问题,让他安心养病。他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好像自己这场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或缺”。
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和护士走动的脚步声。林舟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那盏灯的钨丝断了一截,亮起来时有点闪烁,像他写代码时偶尔出现的、找不到原因的异常报错。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公司的开发组。
键盘敲击声像暴雨一样砸下来,他面前的屏幕上满是红色的报错信息,“风神”系统的支付模块在疯狂崩溃,用户的投诉信息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他想改代码,手指却不听使唤,键盘变成了输液管,代码变成了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从指尖流走。
“怎么回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舟猛地回头,看见江翊穿着白大褂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是那片红色的报错。
“我……我改不了……”林舟急得满头大汗,“代码跑飞了……”
江翊皱着眉,伸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指尖还是那么烫。“别慌。”他说,“把逻辑理清楚,从入口开始查。”
他的声音很稳,像一剂镇定剂,林舟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跟着江翊的思路去看代码,那些混乱的逻辑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红色的报错像退潮一样消失了。
“好了。”江翊松开手,把笔记本递给他,“上线吧。”
林舟接过电脑,想道谢,却发现江翊的白大褂上沾着血,不是昨天那种深色的痕迹,而是鲜红的、正在往下滴的血。
“你受伤了?”他惊得站起来,想去碰那片血迹。
江翊却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是我的血。”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林舟看不懂的疲惫,“程序员,你的代码保住了,但有些人……保不住。”
林舟愣住了,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江翊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折翼的鸟,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医生!”
他猛地喊出声,心脏狂跳不止。
“小伙子,你咋了?”旁边床位的大爷被他吵醒,探过头来看他,“做噩梦了?”
林舟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输液室的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规律地往下滴。窗外的阳光已经移到了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驱散了梦里的寒意。
原来是个梦。
他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梦里江翊的眼神太真实了,那种疲惫和无力,和他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心外科医生……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生离死别吗?
他想起昨天江翊白大褂上的深色痕迹,想起护士说他刚下手术台,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这人看着像块捂不热的冰,实际上,可能比谁都累吧。
输液瓶里的药下去了一半,林舟觉得有点渴。他拿起呼叫器想叫护士,又想起什么,放下了。他自己能走,还是别麻烦人家了。
他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护士说过可以暂时不拔,方便明天输液),按住针孔慢慢站起来。走廊里人多了些,他沿着墙根往茶水间走,手里攥着自己的保温杯——昨天从家里带来的,装了点温水。
茶水间里没人,他接了点热水,刚拧上杯盖,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江医生,3床那个病人家属又来闹了,说手术费太贵,还说……还说您故意开高价药。”是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和愤怒。
“知道了。”是江翊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我过去看看。”
“可是……他们昨天就差点动手了,您别一个人去啊……”
“没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舟下意识地往茶水间里退了退,躲在门后。他看见江翊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白大褂的扣子系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份病历,脸色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更冷了。
他走得很快,没注意到茶水间里的林舟。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有点发紧。医闹……昨天他就听说了,还差点被卷进去,没想到今天又找上了江翊。
那个梦里江翊苍白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他犹豫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保温杯,也跟着走了过去。
走廊拐角处围了几个人,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指着一个护士骂骂咧咧,旁边还站着个老太太,在哭哭啼啼。
“你们就是黑心医院!我爸就是个小手术,凭什么收那么多钱?!”花衬衫男人唾沫横飞,“还有那个姓江的医生,我看他就是故意坑我们!”
“先生,请您冷静点,手术费都是按规定收的,药品也都是……”护士急得脸通红。
“规定?我看就是你们自己定的规定!”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护士,“把那个姓江的叫出来!我跟他理论理论!”
“我在这儿。”
江翊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看见江翊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病历。
“你就是江翊?”男人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
“你想怎么样?”江翊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报警?还是去找医调委?或者,我们现在就去办公室,把手术同意书、费用清单、药品明细一条一条理清楚?”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像淬了冰,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男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怵,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懒得跟你看那些没用的!你就说,能不能退钱!”
“不能。”江翊干脆利落,“所有收费都符合规定,一分都不能退。如果你觉得不合理,可以去投诉,但请你不要在这里闹事,影响其他病人。”
“你他妈……”男人被激怒了,扬起手就要打江翊。
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护士吓得闭上了眼睛。
林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想也没想就挡在了江翊面前。
“你干什么!”他对着男人吼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抖。
男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江翊也愣了,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舟,对方比他矮了半个头,身形单薄,还穿着病号服,手腕上还贴着输液的胶布,却梗着脖子,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像只护着自己地盘的小兽。
“你是谁?”男人皱眉看着林舟,“这没你的事,滚开!”
“你不能打人!”林舟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有话好好说,打人是犯法的!”
“我打他怎么了?他坑我们钱……”
“他没有!”林舟打断他,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就是觉得江翊不是那样的人,“江医生是个好医生,他不会坑人!”
他说得很用力,声音都有点破音了。
江翊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起来:“就是,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这小伙子说得对,打人可不行。”
男人看着围着的人,又看了看挡在江翊面前的林舟,气焰下去了不少。他悻悻地放下手,恶狠狠地瞪了江翊一眼:“行,你们等着!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他拉着还在哭的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
林舟松了口气,腿有点发软。他转过身,看见江翊正看着他,眼神很深,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你……”江翊刚开口,就被林舟打断了。
“我就是路过。”林舟有点尴尬,他刚才好像太冲动了,“我……我该回去输液了。”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林舟。”江翊叫住他。
林舟停下脚步,没回头。
“刚才,谢谢。”江翊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上。
林舟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他没说话,摆了摆手,快步走回了输液室。
躺回床上时,他的心跳还没平复。他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突然觉得,那些透明的液体里,好像不只是药水,还流着点别的什么东西——像他刚才冲动的勇气,像江翊那句轻轻的“谢谢”,还像那个光怪陆离的、关于代码和白大褂的梦。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又开始发烫了,比昨天听诊器的温度,还要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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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