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拿着江翊开的单子去缴费时，窗口的护士多看了他两眼。

“心外科江医生开的？”护士一边敲键盘一边问，语气里带着点惊讶，“小伙子，你这是感冒烧糊涂了，跑心外去了？”

林舟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也觉得离谱，但江翊那副“我说了算”的架势，实在让人没法反驳。

“江医生刚下手术台，估计是被你这烧懵了的样子气着了。”护士递回缴费单，指了指走廊尽头，“快去做检查吧，胸片在二楼，血常规在一楼东侧，拿着这个单子不用排队。”

林舟道了谢，攥着单子往检查室走。凌晨五点的医院，人少了些，但走廊里依然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安静，只有仪器的蜂鸣声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像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节拍。

做血常规时，护士扎针的手法很轻，但他还是疼得瑟缩了一下。指尖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进试管，突然想起江翊白大褂上那点深色的痕迹——说不定也是血。心外科医生，应该经常和血打交道吧。

拍胸片时要站在仪器前憋气，他刚吸了口气，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操作仪器的医生皱着眉等他平复：“行了行了，先去旁边歇会儿，缓过来再拍。”

林舟点点头，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淡青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离“风神”上线还有两个多小时。

他点开公司的工作群，消息刷得飞快，全是关于上线前的最后准备。小张发了张开发组的合影，每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却笑得比阳光还亮。他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发了句“加油”，然后迅速退出了群聊。

不能再看了，再看他怕自己真的撑着跑回公司。

缓了大概十分钟，咳嗽终于停了。他重新去拍胸片，这次顺利了很多。医生说结果要等半小时，让他先去拿血常规的报告。

拿到血常规单子时，林舟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箭头，头又开始疼。他是个代码高手，却对这些医学指标一窍不通，只看懂了“白细胞偏高”几个字——大概是有炎症的意思。

他捏着两张报告单，站在走廊里犹豫了一下。去内科找护士说的那个医生？还是……去找江翊？

想起江翊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和噎人的话，他有点犯怵。但转念一想，人家特意给开了单子，还让他拿着结果去找他，不去好像不太好。而且……他确实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肺炎。

心外科急诊的诊室在走廊最里面，和普通诊室不一样，门口没排队，只有一个护士在整理文件。林舟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

还是那把冷冰冰的声音。

林舟推开门，江翊正坐在桌前看文件，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病历，上面画着复杂的图谱，看起来像是心脏的结构图。他没穿白大褂，只穿了件深蓝色的手术服，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比穿白大褂时多了点烟火气，却依然透着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视线落在林舟手里的报告单上：“结果出来了？”

“嗯。”林舟把单子递过去，“您帮我看看。”

江翊接过单子，低头去看。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了些。林舟盯着他的手指，那双手刚才还在敲键盘，现在正捏着报告单的边角，指尖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双手，既会写严谨的医嘱，也能握手术刀吧？林舟莫名地想。

“还好，没肺炎。”江翊看完，把单子放在桌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白细胞和C反应蛋白都偏高，炎症挺重，必须输液。”

林舟松了口气：“那……就按护士说的来？”

“嗯。”江翊拿起笔，开始写输液单，“用头孢，先输三天。”他顿了顿，抬头看他，“你对头孢过敏吗？”

“不过敏。”

江翊点点头，继续写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种克制的节奏感。林舟站在旁边没说话，诊室里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去输液室吧。”江翊把输液单递给他，“护士会安排。”

“谢谢江医生。”林舟接过单子，转身想走。

“等等。”江翊叫住他。

林舟回过头。

“你的手机。”江翊指了指他口袋里露出来的手机边缘，“输液的时候别玩，好好休息。”

林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我……”

“你要是想把自己折腾成心肌炎，就继续看代码。”江翊打断他，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强硬，“程序员的猝死率，比心外科医生还高。”

林舟被噎得说不出话。这人怎么回事？说话永远这么直戳戳的，一点情面都不留。他攥紧了输液单，低声说：“我知道了。”

转身走出诊室，他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大概是江翊又去看那些病历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就好像自己的小习惯被人看穿了，还被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输液室里人不多，护士很快给他安排了床位。扎针的时候，他没看针头，而是盯着窗外发呆。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晃出斑驳的光影。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里，他没敢拿出来。

输上液后，护士把一个呼叫器放在他床头：“有事按这个。”

林舟点点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药水顺着输液管滴下来，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带走了一点燥热，却带不走头晕。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风神”上线的事，想着小张他们能不能搞定，想着自己写的代码会不会出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不是他的手机，是旁边床位的一个老太太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接电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大：“哎呀，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医生说输点液就好了……你别担心，忙你的去……”

林舟被吵得睡不着，索性睁开眼。输液瓶里的药下去了一半，他摸了摸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他忍不住把手伸进了口袋，指尖碰到了手机的边缘。

就看一眼，他想。看看上线成功了没有。

偷偷摸摸地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着，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公司同事的。他心里一紧，赶紧点开工作群。

群里一片欢腾。

“上线成功！”

“‘风神’牛逼！”

“舟哥虽然不在，但他的代码在！”

“小张牛逼！临时救场太稳了！”

林舟看着那些消息，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个“太好了”，发了出去。

刚放下手机，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说过什么？”

林舟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江翊站在他的病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脸色很不好看，眼神像结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他手里的手机。

“江……江医生。”林舟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被子里藏，“我就看了一眼，项目上线了……”

“我管你项目上不上线。”江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怒意，“我让你好好休息，你听不懂？”

“我……”林舟想解释，却觉得喉咙发紧，“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完了？”江翊盯着他，“现在可以把手机交出来了吗？”

“啊？”林舟愣住了，“交……交手机？”

“对。”江翊伸出手，掌心向上，“输液结束前，手机我替你保管。”

林舟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冰冷的眼神，心里的别扭感又上来了。这人也太霸道了吧？凭什么管他用不用手机？他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林舟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语气也硬了起来，“我自己的手机，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江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林舟，你是病人，我是医生。在医院，就得听医生的。”

“医生也不能限制病人用手机吧？”林舟梗着脖子，“我又没影响别人。”

“你影响你自己了。”江翊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需要休息，不是看代码。你要是不想快点好，就继续折腾。”

“我……”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输液室里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惊讶。旁边的老太太挂了电话，小声劝道：“小伙子，医生也是为你好，你就听他的吧。”

林舟的脸有点发烫，既尴尬又生气。他知道江翊是好意，但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他深吸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一阵头晕，眼前又开始发黑。

“你看，”江翊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抗议了。”

林舟咬了咬牙，没说话。

江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沉默了几秒，收回了手：“手机给我，我不看你的东西，就暂时替你收着。输液结束了还你。”

他的语气软了些，但还是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林舟看着他，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他确实头晕得厉害，好像刚才那一眼手机，真的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从被子里拿出手机，解锁，然后递给江翊：“密码是123456。”

江翊接过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工作群的界面。他没多看，按了锁屏键，把手机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好好躺着，别乱动。”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输液室门口，心里堵得慌。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江翊刚才的眼神，想起他伸出的手，想起他那句“程序员的猝死率比心外科医生还高”，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对他一个陌生人这么“上心”？

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寒意。林舟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

算了，不想了。

反正手机也被收走了，他现在除了睡觉，也做不了别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江翊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还有他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握着他手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