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块被扔进微波炉的代码——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焦糊味。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还亮着大半，他所在的开发组区域更是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像暴雨砸在铁皮上。林舟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报错信息，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光，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半天没按下去。

“舟哥，‘风神’的支付接口最后一轮压力测试过了？”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张探过头，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我这儿的用户端数据同步还卡着，要不你帮我看看？”

林舟张了张嘴，想说“我有点不对劲”，但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砂纸的棉花，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屏幕上的代码——意思是“我先处理完这个”。

其实他从昨天下午就不对劲了。起初是喉咙发紧，以为是空调吹多了，灌了两瓶冰水接着敲代码；到晚上十点，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体温计甩到37度8，他咬着牙吞了片退烧药，心想“等这版迭代上线就去睡”；现在是凌晨三点，他感觉自己的眼球在发烫，视线里的代码开始扭曲，像一群在高温里融化的虫子。

“风神”是公司接的大项目，一个面向医院的智能分诊系统，明天早上八点就要正式上线。作为核心开发，林舟手里攥着最关键的支付模块，这部分要是崩了，整个系统等于瘸了条腿。他吸了吸鼻子，试图把涌上来的眩晕感压下去，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却发现手指在抖。

“操。”他低骂了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代码在屏幕上跳得越来越快，眼前的白光也越来越频繁。林舟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突然清晰了一瞬——他看见自己写的某段逻辑里藏着个隐蔽的死循环，像个定时炸弹，明天上线必炸。

肾上腺素猛地窜上来，他顾不上头晕，手指翻飞着改代码。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口罩边缘，混着嘴里的苦味，一起往喉咙里钻。改到最后一行时，他感觉后颈一阵发麻，像是有根冰锥扎进去，紧接着，眼前彻底黑了。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小张在喊他，还听见自己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林舟是被冻醒的。

不是空调的冷风，是那种带着消毒水味的、硬邦邦的凉。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急诊大厅的推床上，身上盖着条薄得像纸的蓝布。周围全是脚步声、说话声、仪器的滴滴声，吵得他太阳穴更疼了。

“醒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大姐走过来，手里拿着体温计，“39度7，烧得够狠啊。同事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你都开始说胡话了，什么‘这段代码不能删’……程序员都这么拼？”

林舟想坐起来，却被浑身的酸软按回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没戴口罩，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一咳就停不下来，震得胸腔生疼。

“先别动。”护士把体温计收走，在他手腕上绑了个手环，“去那边缴费挂号，然后等着叫号输液。你这是细菌性感冒引发的急性咽炎，再拖下去可能要肺炎。”

他点点头，撑着坐起来，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钱包也在，是小张的手笔。推床旁边放着他的双肩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算法导论》的边角。

林舟扶着墙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缴费窗口排着长队，他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想给小张发消息说声谢谢，屏幕上的字却在晃，手指按了三次才按对字母。

发完消息，他盯着手机里的时间发呆：凌晨四点半。离“风神”上线还有三个半小时。

不知道支付模块的死循环改完没有……测试环境会不会有其他问题……上线仪式他肯定赶不上了……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缠得他呼吸更困难。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椅背上，试图让自己冷静点，却感觉体温又在往上飙，眼前的队伍开始旋转，像一串乱码。

“下一个，37号。”

广播里的女声打断了他的眩晕。林舟低头看了眼手环，是37号。他扶着墙走过去，被护士引到输液室门口，又被告知“先去医生那里开输液单”。

他拿着挂号单，晕乎乎地在走廊里找诊室。急诊区的灯惨白惨白的，每个诊室门口都堆着人，牌子上写着“内科一”“内科二”……他眼睛花，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该去的诊室。

走廊尽头有个单独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墙上。门口没挂牌子，但不像有人的样子。林舟脑子烧得转不动了，只觉得那里安静，或许能找到人问问路。

他推门进去，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涌过来。房间里确实有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肩膀很宽，白大褂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正飞快地敲着键盘。

“请问……”林舟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内科诊室……”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东西，指尖先碰到一片冰凉的布料，然后是坚实的后背。

“唔。”他听见自己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了。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林舟被拽得稳住了身形，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还揪着对方的白大褂，布料上沾着点深色的痕迹，不知道是碘伏还是别的什么。

男人转过身来。

林舟的呼吸顿了一下。

不是因为对方长得有多惊艳，而是那双眼睛。很黑，很沉，像结了冰的湖面，没什么温度，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审视病患的、近乎冷漠的锐利。男人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很紧，一看就不是好打交道的类型。

“诊室在外面。”男人开口，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冷，像冰粒砸在地上，“这里是医生休息室。”

林舟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折叠床和散落的文件，脸颊有点发烫，想抽回手道歉，却发现对方还没松开他的手腕。男人的指尖很凉，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像冰块贴在烙铁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发烧了？”男人问，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像是下了个诊断。

林舟点点头，想说话，喉咙里的疼让他没发出声音。

男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伸手，指尖在他额头停留了两秒。那触感比刚才握手腕时更清晰，凉得他打了个哆嗦，却奇异地压下去一点眩晕感。

“39度以上。”男人收回手，指尖似乎沾了点他的汗，他没在意，转身走到桌前拿起林舟掉在地上的挂号单，扫了一眼，“林舟？”

“嗯。”

“细菌性感冒，咽炎。”他念着挂号单上护士写的初步诊断，眉头皱了一下，“谁给你看的？”

“一个护士……”

“胡闹。”男人把挂号单扔回给他，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去做个血常规，再拍个胸片。现在就去，缴费窗口没人。”

林舟愣住了：“可是护士说……”

“她是护士，我是医生。”男人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权威，“你的咽部充血严重，呼吸音也不对，排除一下肺炎。”

他说话的时候，林舟才注意到他白大褂胸前的铭牌，上面写着“江翊”，还有一行小字，像是科室和职称，但光线太暗看不清。只觉得这两个字和他的人很配，都带着点锋利的冷意。

“快去。”江翊转过身，重新坐回电脑前，似乎不想再理他。

林舟捏着挂号单，站在原地没动。他现在晕得厉害，只想赶紧输液睡觉，根本没力气再去做什么检查。而且……他看了眼江翊的背影，这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说不定是哪个科室的主任，怎么会管他一个普通发烧的病人？

“不去？”江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问。

“我……”林舟咬了咬牙，“我想先输液，我赶时间。”

江翊终于转过身，这次，他的眼神里多了点明显的不耐，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赶时间？赶死吗？”

林舟被噎了一下。他知道对方是好意，但这话太冲了，冲得他那点被高烧压下去的倔脾气又冒了上来。他攥紧了挂号单，低声说：“我项目今天上线，很重要。”

“你的命不重要？”江翊站起身，他很高，林舟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休息室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那双眼睛更冷了，“程序员都像你这样？拿身体换代码？”

这话戳中了林舟的痛处。他确实经常加班，饮食不规律，上次体检报告上一堆箭头，他扫了一眼就塞进了抽屉。但被一个陌生人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堪。

他没说话，转身想走。

“站住。”江翊叫住他，“单子给我。”

林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挂号单递了过去。

江翊拿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他写字的姿势和他的人一样，笔锋很劲，透着股利落感。

写完，他把单子扔回来：“拿着这个去缴费，优先做检查。结果出来了，直接来找我。”

林舟接过单子，看见上面除了检查项目，还有一行小字：“江翊，心外急诊”。

心外科？还是急诊？

他有点懵，心外科医生管感冒发烧？

“别愣着了。”江翊已经重新开始敲键盘，声音闷闷的从电脑后传出来，“再烧下去，你的代码写出来也是bug。”

林舟没忍住，低头扯了扯嘴角。这人说话是真够噎人的。

他捏着单子走出休息室，走廊里的风一吹，又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墙，回头看了眼那扇虚掩的门，里面的蓝光还亮着，江翊的背影一动不动，像一尊冷硬的雕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张发来的消息：“舟哥，支付模块的死循环我照着你的草稿改完了！测试通过！你安心养病，上线的事交给我们！”

林舟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眼泪差点被疼出来。他抹了把脸，转身走向缴费窗口。

算了，听那个江医生的吧。

毕竟，他不想真的把自己烧出肺炎，更不想……让写的代码变成一堆bug。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江翊的指尖碰过的额头，现在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像在滚烫的代码里，不小心敲进去的一行冷静的注释。

***（本章约2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