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暖阁外雪声如筛。
顾雪庭睡得很浅,呼吸像薄冰下的一线水,随时会断。萧庭渊靠在榻沿,指腹摩挲银链,目光却落在案头: 一只青白瓷碟,盛着半截断簪——簪首雕鹤,颈骨折裂,染了陈年血迹。
他记得这支簪。
永照二十七年,他十五岁,第一次随父王进京朝觐,宫宴上,太后赐下此簪,说是“鹤寿延年”,要他母妃替他别上。当夜,母妃便因“失语惊驾”被灌了哑药;而他,被锁在偏殿,听母妃一声声咳血,直到天光发白。
那支鹤骨簪,从此断成两截——一截留在母妃喉骨,一截被他藏进掌心,扎得满手是血。
如今,断簪竟在顾雪庭手里。
萧庭渊眸色暗涌,指节无声收紧。
……
顾雪庭忽然在睡梦中咳起来,一声比一声急。萧庭渊俯身托他后颈,掌心触到冷汗,像握住一块碎冰。
“顾雪庭!”
低唤无用,顾雪庭眉心紧蹙,唇角渗出一缕黑血,碧蚕蛊毒发了——比预料早三日。
萧庭渊当机立断,掐开他下颌,将锦囊里最后一粒乌丸塞进去。
指尖触及舌根,却摸到一处旧伤:
舌底横着一道疤,细长,像被利器割裂又草草愈合。
萧庭渊一怔,脑中电光石火——顾雪庭很少说话,他以为他寡言,原来……
乌丸化开,顾雪庭终于止了咳,却未醒。
萧庭渊用袖口替他拭血,动作极慢,像在擦一把出鞘的刀。
……
天将亮未亮,暖阁外传来三声叩门。
“是我。”
少年音色清朗,带着北地口音。
萧庭渊掀帘一角,看见门外立着个身披狐裘的高挑身影。
北狄二王子,赫兰图。
“我来履约。”
赫兰图抬手,掌心一只鎏金小匣,雕鹰翼纹。
“三十年碧蚕蛊,解药共三丸。第一丸护心脉,第二丸拔毒,第三丸……续命。”
萧庭渊侧身让他进来,目光冷冽:“条件。”
赫兰图耸肩,北地口音混着笑意:“条件昨夜已与你家丞相谈妥——他替我取太后凤玺,我替他保你命。”
话音一转,压低,“但我可没答应,把解药直接交给他。”
匣盖弹开,三粒殷红药丸并排,像凝固的血珠。赫兰图指尖掠过最右侧那颗,忽然停住。
“第三丸,缺一味药引——雪顶鹤心血。
此物只在北境绝崖,三日之内,若拿不到,他仍活不过春分。”
萧庭渊眸色一沉:“我去。”
“不行。”赫兰图摇头,“太后眼线盯着你,一动即死。
我已派人,但需有人替我做另一件事——”
他指了指匣底暗格,抽出一卷薄绢。
“太后私兵‘赤羽卫’的虎符,藏在含章殿凤榻之下。今夜正旦宫宴,百官同庆,是她守备最松之时。顾相若醒,自能取;若未醒……”
赫兰图看向榻上昏睡的人,抬眉一笑。
“便看殿下舍不舍得了。”
……
卯时初,暖阁炉火将熄。顾雪庭睫毛微颤,终于醒来。第一眼,看见萧庭渊坐在榻边,手里把玩那支断簪。
“……殿下?”
嗓音极低,却不再是平日那种温雅,而是沙哑得几乎不像人声。
萧庭渊心头一紧,面上却淡淡:“醒了?”
顾雪庭却似意识到什么,抬手摸向自己喉结,指尖微颤。
萧庭渊握住他手腕,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你舌底的疤,是哑药?”
顾雪庭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萧庭渊眼底戾气翻涌,像雪夜骤起的北风。
“谁做的?”
“太后。”
顾雪庭答得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我十岁那年,先帝问我母妃要太子,还是要我。
母妃说,要太子。
太后便赐我哑药,让我此生不得再唤一声‘母后’。”
他抬眼,看向萧庭渊,眼底一片澄澈的灰。
“殿下,我们原是一样的。”
萧庭渊指节捏得发白,半晌,忽地俯身,用额头抵住他额头。
呼吸交缠,声音哑得发狠:
“顾雪庭,你听好了——当年他们让你失声,今夜我便让你开口。我要你活着,亲口叫我的名字,叫天下人的名字,叫他们血债血偿。”
顾雪庭怔住,眼底浮起一层薄雾。
良久,他极轻极轻地弯了弯唇角。
“好。”
……
巳时,宫人送来正旦宫宴的礼服。
顾雪庭披衣起身,银链自腕间垂落,叮然一声。萧庭渊抬手,替他理好襟口,指尖不经意擦过锁骨。
“赫兰图来过。”
“嗯。”
“虎符我去。”
“不。”
顾雪庭按住他手,眼底雪光微动,“我去。
殿下只需做一件事——”
他抬手,指尖点向自己心口。
“今夜,若我毒发,杀我。”
萧庭渊眸色骤暗,握住他指尖,贴在自己唇边。齿关轻合,咬破那一点皮肤,血珠沁出。
“顾雪庭,你若死,我便让整座皇城给你陪葬。
所以——”
他抬眼,眼底是疯长的偏执与温柔。
“你最好,好好活着。”
……
正午,雪停。
阳光照在宫墙,红得刺眼。顾雪庭立于窗前,指尖摩挲那支断簪,忽地用力——
“咔”。
鹤颈彻底断裂,露出中空管芯。里面藏着一张极薄的绢条,写着一个名字:沈渭
正是昨日堂上作供、已“畏罪自尽”的镇北王府长史。顾雪庭垂眸,将绢条凑近烛火。火焰舔上字迹,瞬间化为灰烬。
他轻声道:
“死人,也该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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