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漫过槐巷的檐角。宋亚轩抱着那坛梅子酒,拉着刘耀文躲进后院的柴房。角落里堆着半干的柴火,空气里飘着松脂与槐花混合的清香,倒比前院的书房更添几分隐秘的趣致。
“我偷偷藏了两个粗瓷碗。”宋亚轩献宝似的从柴草堆里摸出两只碗,碗沿还沾着点没洗净的米浆。他笨拙地拍掉陶坛上的泥封,一股清甜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混着梅子的酸,像把浸了蜜的小刀,轻轻挑开人的馋虫。
酒液琥珀色的,倒进碗里时泛起细碎的泡沫。宋亚轩先捧起一碗递过去,眼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你尝尝?去年梅子黄时我亲手摘的,用冰糖腌了三个月才封坛。”
刘耀文接过碗,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他在东宫喝过御赐的玉液琼浆,酒液清冽如泉,杯盏是和田玉琢的,可此刻握着粗瓷碗,目光落在宋亚轩亮晶晶的眼睛上时,忽然觉得这粗瓷比玉杯更合心意。他抿了一口,酒香不烈,只余梅子的酸甜在舌尖打转,像宋亚轩这人,看着清润,细品却有藏不住的鲜活。
“怎么样?”宋亚轩捧着自己那碗,小口抿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鼻尖沾的墨渍还没洗去,混着酒后泛起的红晕,像幅被孩童偷偷点了朱砂的水墨画。
“好。”刘耀文难得说得直白,见宋亚轩眼睛瞬间亮起来,又补充道,“比我喝过的都清润。”
宋亚轩立刻笑弯了眼,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自然!我娘生前教我的法子,她说酿酒要像做人,急不得,得慢慢等果子把所有的甜都交出来。”他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她没等到我酿出第一坛好酒就……”
话音未落,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文德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本《贞观政要》,月光从他身后漫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道颀长的影子。
宋亚轩手里的碗“当啷”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水绿短衫,像洇开一片深色的云。他慌忙跪下,声音发颤:“爹……我错了,是我拉着文耀兄……”
“先生。”刘耀文也放下碗,垂手而立,神色平静得不像犯了错,“是晚辈提议要尝尝亚轩兄的手艺,与他无关。”话刚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方才下意识护着宋亚轩的动作,比在东宫应对朝臣的话术还要快。
宋文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礼记》有云:‘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书卷气的威严,“我虽不似别家先生那般严苛,却也教过你们‘谨言慎行’四字。”
宋亚轩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额头抵着青砖:“求爹责罚,都是我的错,不关文耀兄的事。”
刘耀文往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宋亚轩挡在身后,指尖甚至不经意触到了对方发顶的总角——那里的发丝柔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先生,酒是我要喝的,坛是我要刨的,亚轩兄只是……”
“文耀小友不必多言。”宋文德打断他,目光落在刘耀文挺直的脊梁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既你说你是主谋,便罚你抄写《论语》三遍,今夜子时前交上来。”他顿了顿,又道,“轩儿,你去把地上收拾干净,回房温书,不必陪罚。”
宋亚轩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解:“爹!明明是我……”
“去吧。”宋文德的语气不容置疑。
柴房里只剩两人时,刘耀文才发现宋文德看他的眼神里藏着些什么。那不是责备,倒像在审视一件未完成的玉器,带着三分探究,七分期许。“殿下可知,为何我偏要罚你?”宋文德忽然问道。
刘耀文一怔,旋即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先生是想教我,包庇并非仁厚。”他答得坦诚,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到宋亚轩发丝的触感,心里竟有些说不清的异样。
宋文德抚掌轻笑:“果然一点就透。”他捡起地上的酒坛,凑到鼻尖闻了闻,“酒是好酒,可惜喝错了时候。你今日替他担过,他明日便敢替你犯更大的错,这不是护着他,是害他。”
刘耀文默然。他想起方才挡在宋亚轩身前的瞬间,心里确实存着偏私——他见不得宋亚轩慌成那样,更见不得他受罚。可宋文德的话像块石头,沉在他心里:这样的偏爱,若没有分寸,反倒会变成伤人的刃。
子时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时,刘耀文终于抄完最后一个字。烛火在他眼睫上投下淡淡的影,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指尖沾着的墨渍像颗颗黑色的星子。
他推开房门,见宋亚轩正蹲在廊下,手里捧着个白瓷碗,见他出来,立刻站起来,眼睛红得像兔子:“文耀兄,我热了粥,你快垫垫肚子。”他声音哽咽,“都怪我,要不是我……”
“喝粥吧。”刘耀文接过碗,粥里飘着几颗红枣,是宋亚轩最爱的。他瞥见少年眼下的青黑,想必是在廊下等了许久,心里那点因罚抄而生的疲惫忽然就淡了,“先生说得对,错了就要罚,没什么好怨的。”
宋亚轩却忽然哭了,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可你是为了我……我爹说,将来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欠人情,更不能让别人替自己受委屈。”他抹了把脸,忽然挺直脊背,“我帮你抄!剩下的我来抄!”
“不必。”刘耀文舀了勺粥,温热的甜意在舌尖散开,目光落在宋亚轩泛红的眼眶上时,不自觉放柔了语气,“先生罚我,是让我记着,有些担子不能随便替人挑。”他顿了顿,见少年还瘪着嘴,又添了句,“不过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明日多给我带块张妈做的梅花酥。”
宋亚轩立刻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好!我让张妈多做两盒!”
自那夜后,宋亚轩黏刘耀文黏得更紧了。练字时会悄悄把最好的墨推到他案前,背书时总挨着他坐,连吃饭都要扒拉着碗凑过来,像只认准了主人的小兽。刘耀文嘴上不说,心里却纵容着——他喜欢看宋亚轩眼里只有自己的模样,喜欢这种不必设防的亲近,只是偶尔会想起宋文德的话,暗暗提醒自己要有分寸。
这日午后,三人正在天井里背书。王承宇忽然拽着宋亚轩往外跑:“我发现西墙根的老槐树上有个新鸟窝,肯定有雏鸟!”
宋亚轩死活不肯去,回头朝刘耀文使眼色——那眼神里带着依赖,像是在说“你看,他又胡闹了”。“先生说过不能掏鸟窝的,你忘了上次被先生罚抄《劝学》?”
“怕什么?”王承宇满不在乎,眼睛瞟向刘耀文,“上次宋亚轩犯了错,你都帮他顶着,这次你肯定也会帮我的!”
话音刚落,宋文德的声音就从廊下传来:“王承宇,你手里攥的是什么?”
王承宇手里的弹弓“啪”掉在地上,他却不像上次那样慌张,反倒跑到刘耀文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晃:“文耀兄,你快跟先生说,是你让我去掏鸟窝的,你说过想看看雏鸟长什么样!”
刘耀文皱眉,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这触感与碰宋亚轩发顶时截然不同,让他本能地想避开。“此事与我无关,是你自己要去的。”他语气平静,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宋亚轩那边偏了偏,见对方正抿着嘴看他,眼里带着点赞许,心里竟微微松快。
王承宇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不帮我?上次你都帮宋亚轩顶罪了!”他忽然反应过来,指着两人嚷嚷,“我知道了,你偏心!你就是偏疼宋亚轩!”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空气里的平静。宋亚轩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听刘耀文的回答。
刘耀文没否认,只是看着王承宇,声音里带了点少年人少有的认真:“上次帮他,是我错了。先生教过我们,错了就要认,没人能替谁担一辈子。”他没说出口的是,宋亚轩不一样——可正因为不一样,才更要守住分寸,不能让偏爱变成纵容。
宋文德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弹弓:“承宇,看来上次的罚抄还没让你记住,这次便罚你去清扫整个巷子的落叶,日落前不许回来。”
王承宇“哇”地哭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公平!凭什么他对宋亚轩就不一样!刘耀文你是坏人!”
宋亚轩想替他求情,刚要开口,却被刘耀文用眼神制止了。少年的目光清亮,带着点他读不懂的深意,让他乖乖闭了嘴。
傍晚时,王承宇拖着扫帚回来,小脸晒得通红,胳膊上还被槐树枝划了道血痕。宋亚轩赶紧去拿金疮药,刘耀文则接过他手里的扫帚,默默扫完剩下的半条巷。
王承宇蹲在地上,看着刘耀文的背影,忽然小声嘟囔:“其实……我知道掏鸟窝不对,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像护着宋亚轩那样护着我。”他抹了把眼泪,“我娘说,要是有人肯护着你,才是真把你当朋友。”
刘耀文扫地的动作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眼正在给王承宇涂药的宋亚轩,少年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正低着头小声叮嘱“别动,不然疼”。他忽然明白,偏爱不是错,错的是没原则的包庇。对宋亚轩的那份在意,该是藏在心里的分寸,而不是替他犯错的借口。
他回头对王承宇笑了笑:“等你扫完地,我教你写‘友’字,这个字不是‘替人担错’,是‘一起变好’。”
宋亚轩涂药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刘耀文,眼里像落了星子。他看得懂少年眼底的意思——那份偏还在,只是换了种更稳妥的方式,像老槐树的根,悄悄扎在土里,却能为彼此挡去风雨。
宋文德站在私塾门口,看着巷子里的三个少年。王承宇正笨拙地学着握笔,宋亚轩在一旁指手画脚,刘耀文则耐心地握着他的手,目光却时不时往宋亚轩那边飘。暮色漫过他们的发梢,将三个影子融成一团,像株共生的槐,根在土里缠在一起,枝却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
他忽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信,陛下在信里问他“储君之材可塑否”。宋文德望着刘耀文低垂的眉眼,那里有少年人的温和,有藏不住的偏私,更有帝王家独有的清醒——知道何时该护,何时该放,这份分寸,或许比所谓的“仁厚”更重要。
夜风卷着槐花掠过巷口,带着远处酒肆的喧嚣,也带着私塾里淡淡的墨香。刘耀文看着地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友”字,指尖无意间碰到宋亚轩递来的帕子——那是少年刚用过的,带着点淡淡的墨香,像他这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就占了心尖的位置。
他想,父皇让他来槐巷,或许不只是为了藏起尾巴,更是为了让他明白,有些在意不必藏,只需守住分寸,便能在御阶之上,也种出属于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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