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是吧？”苏霁川拿起一块边缘粗糙的木板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个充满挑衅和毁灭欲的弧度，眼神睥睨着依旧低头看笔记的朔辰，“老子来之前就想好了。做个投石机 ，简单，够劲，动能转化，把石头砸出去不就有动能了 ，重力势能，把配重块抬高点不就有了。” 他语气轻佻，带着明显的敷衍和嘲弄，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噗……”黎桉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在方晴的瞪视下赶紧捂住嘴。朔辰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苏霁川，眼神不再是彻底的漠然，而是充满了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个不可理喻的蠢货般的审视。他指着苏霁川桌上那堆杂乱无章的“材料”，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极致的、令人难堪的理性批判：“投石机？利用杠杆和配重块的势能转化？想法本身没有问题。” 他话锋一转，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粗糙的木板和铁管，“但你的材料选择、结构构想完全不符合物理原理和安全性要求。这些木板的承重能力未经计算，铁管连接方式粗暴易断裂，轴承滚珠的尺寸与你的设想完全不匹配。这样的‘模型’，除了制造噪音和潜在危险，没有任何实验价值和教育意义。纯粹是浪费时间。”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将苏霁川那敷衍的提议解剖得体无完肤。那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将他视为无知蠢货的语气，瞬间点燃了苏霁川压抑的怒火。“你他妈懂个屁。”苏霁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工具和材料被震得跳了起来，他“唰”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依旧坐着的朔辰上方，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少拿你那些狗屁公式跟老子说教，模型是老子做，老子说行就行，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他越说越怒，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刚被他扔出来的、装着各种螺丝螺母的小铁皮工具箱，看也不看，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狠狠朝着旁边空旷的墙角砸了过去。“哐啷——”震耳欲聋的巨响，铁皮工具箱撞在墙上，瞬间变形，盖子被撞开，里面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螺丝、螺母、垫片像天女散花一样，带着巨大的动能，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啊。”林薇吓得尖叫一声，抱头蹲下。方晴、黎桉等人也惊呼着后退，手忙脚乱地躲避着飞溅的金属零件。邓宔恒和姜景脸都吓白了。混乱中，只有一个人没动。朔辰。就在工具箱脱手飞出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于对混乱和危险的本能厌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身，抬起手臂护住了头脸和面前摊开的、凝聚了他心血的笔记本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金属零件如同冰雹般砸落，“噼里啪啦 ，” 有的砸在桌面上，有的滚落在地，有的甚至弹射到了朔辰抬起的手臂和肩膀上，力道不小。混乱持续了几秒才平息下来。墙角，变形的工具箱歪倒着，里面的零件散落一地，一片狼藉。桌面上、地上到处都是滚动的螺丝螺母。林薇蹲在地上小声啜泣。方晴等人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苏霁川喘着粗气站在桌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未熄的怒火和一丝发泄后的快意，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场混乱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朔辰缓缓放下了护住头脸的手臂。他的校服袖子被一颗飞溅的螺母砸得凹陷下去一小块，肩膀处也隐隐作痛。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先低头，极其珍视地、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幸好，完好无损。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霁川。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冰冷和排斥。那是一种深切的、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污染源般的厌恶和……一丝冰冷的警告。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最后一次容忍。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中，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暴怒的苏霁川和冰冷的朔辰身上时，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意外”发生了。刚才苏霁川发泄般砸出工具箱时，有几颗滚珠轴承也随着零件一起飞溅了出去。其中一颗，好巧不巧，滚到了苏霁川随手扔在桌角的那堆材料旁边——几块粗糙的木板，和一根他刚才比划投石机时随手搭上去的、作为“杠杆”的细铁管。那颗滚珠轴承在光滑的地面上滚动着，带着一点惯性，轻轻地、精准地撞在了那根充当支点的铁管下端。极其轻微的“嗒”一声。那根被苏霁川随意搭在两块高度不同的木板之间的细铁管，因为这微小但精准的撞击，发生了极其细微的角度偏移。紧接着，那块被苏霁川随手放在铁管“长臂”末端当“配重”的小木块，因为杠杆支点的细微变化和重心的调整，竟然……缓缓地、以一种异常平稳的姿态，沿着铁管的倾斜角度，朝着“短臂”的方向，滚动了一小段距离，最后稳稳地停在了铁管靠近支点的位置。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流畅得不可思议，完全违背了苏霁川刚才粗暴搭建时给人的“随时会散架”的印象。那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滚珠轴承，那根锈迹斑斑的细铁管，那几块边缘毛糙的木板，在这个极其偶然形成的、微小而精妙的临时结构里，竟然展现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机械本身的和谐与平衡感。这个微小的变化，在混乱的现场和紧张的对峙中，几乎无人注意。除了一个人。朔辰的目光，原本如同冰锥般钉在苏霁川脸上。但就在那颗滚珠轴承滚动、撞击、引发铁管角度变化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微小结构的变化，以及那块小木块流畅、平稳的滚动轨迹。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从苏霁川那张写满戾气的脸上移开，精准地投向了桌角那个简陋的、由粗糙材料组成的临时“杠杆装置”上。他眼底那深切的厌恶和冰冷的警告，在那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短暂的、纯粹的、属于研究者发现意外现象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那微小精妙变化所吸引的专注。那专注的眼神，锐利、清澈，带着洞穿本质的穿透力，与他平时看物理题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却又多了一丝意外发现的亮光。这光芒，与他此刻苍白冰冷的面容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近在咫尺、依旧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苏霁川，也忽略了周围惊魂未定的众人。苏霁川正等着朔辰的爆发或反击，却愕然发现对方的目光突然移开了，而且……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住了？那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他从未在朔辰眼中见过的、纯粹的……专注？甚至……兴趣？他下意识地顺着朔辰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自己随手搭的那堆破烂玩意儿，还有那颗滚到一边的轴承珠子。有什么好看的？苏霁川皱紧了眉，满心疑惑和被打断怒火的憋闷。就在此时，朔辰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极低，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纯粹的探究欲：“等下……”这两个字，像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打破了死寂的对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霁川。他们顺着朔辰专注的目光，茫然地看向桌角那堆不起眼的“破烂”。冰与火的对撞现场，出现了一个微妙的、无人预料的停顿。暴戾的火焰被那专注的、带着意外亮光的冰蓝眼眸所打断。那堆被苏霁川视为垃圾、被朔辰批判为毫无价值的粗糙材料，在偶然的碰撞下展现的一丝精妙平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名为“朔辰”的寒潭深处，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涟漪。这涟漪能否扩散，能否融化那坚冰的一角？无人知晓。但此刻，那专注凝视的目光，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水火不容”的绝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