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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既酬意自遐,清风明月共归家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30094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十六章

“师叔,师叔……”张成岭满脸焦急,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撒开腿朝着匆匆跑走的温客行追去。

周子舒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抬手按住张成岭的肩,那手刚劲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沉稳。声音压得低,却像块石头砸在地上:“成岭,别追了。”

张成岭脚步一顿,满脸担忧,眼神里满是关切,嗫嚅着:“师父,师叔他……”

周子舒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温客行在那个地方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瞧他刚才那决绝的模样,想必这些年定是艰难度日。他神色平静,目光沉稳地说道:“等他自己回来吧。”

在龙渊谷中,温客行脚步匆匆,跑了许久许久,直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拦住了他的去路。此时,他猛地顿住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息,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河水湍急的轰鸣里,他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反复碾磨着三个字:“太迟了……太迟了……”

是夜,月色如水洒在龙渊谷,温客行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微微弓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衣袂扫过草叶几乎无声。远远地,见周子舒、张成岭和叶白衣围坐在龙渊谷的空地上,中间篝火噼啪跳着,将三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三人正聊起他与四季山庄的渊源,他脚步猛地收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角。借着篝火跳动的余光,他看清了周子舒怅然的侧脸,喉头滚了滚,终是没出声,只敛了气息,像只被雨打湿的小兽,悄无声息地缩在树影里,耳朵却死死绷着,连篝火噼啪声都盖不住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张成岭满脸好奇,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头,鼻尖沾了点炭灰也没察觉,脸上写满了求知欲:“所以,温叔小的时候就和您见过面了,那太师父怎么没带他们回去呢?”

周子舒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你师叔他这性子,认死理得很。当时太师父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重伤的病人,便想先带你师叔离开,但你师叔非要守着重伤未愈的父亲,不愿丢下,苦求要和父母一同走。见此,你太师父便答应他们三个月之后,接他们回四季山庄。”说到这里,他眉峰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那处村落本是隐世之地,当年师父已经给他们易容改面,怎会遭此横祸?又为何偏偏是鬼谷?这疑惑像根细刺扎在心头,他指尖在袖口褶皱处反复碾过,那处布料几乎要被捻破。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喉结滑动半响,才漏出一声气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沙:“只是没想到再回到那个村落时……整个村子都被夷为了平地。”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纯孝,最磨人的,有时也是这份纯孝。

他闭了闭眼,睫毛上像凝了层薄霜,映着跳动的火光微微发亮。若不是这份不肯抛下至亲的执念,那本该在人间潇洒快意的医仙圣手,怎会一步步踏入那不见天日的炼狱?

孝心是真的,可由此牵出的命运转折,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半晌不语,脸上满是惋惜,才低低续道:“这件事情便成了你太师父的一个心结,直到我师弟秦九霄成年,入师门礼时,他说我师弟排行老三,我才知道,师父一直为此抱恨至深。”

听到这里,温客行微微动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他微微咬了咬嘴唇,原来,在他一直憎恨的人间里,还有牵挂他、疼惜他的人。

张成岭一脸惋惜,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中满是同情:“本来都是救过来的人却又失散了,这真的很难过。就差这么一点儿,师叔就能和您一起长大了。所以,师叔早就认出你了?”

周子舒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肯定。

张成岭又疑惑起来,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那,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甄衍?”

叶白衣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甄如玉是神医谷甄老头的义子,想来他原本就姓温,所以不愿意再听到甄字。”

“为什么不愿?”张成岭自己问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大,恍然大悟道:“哦,甄老谷主将他们逐出师门。那甄大侠他们后来怎样了?师父……”

叶白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行了,小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你看看温客行那德行,像是有娘教的样子吗?”

周子舒听不得别人这么说温客行,脸色瞬间一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严肃道:“前辈!”同时微微抬起手,示意他慎言。

张成岭瞬间明白了,嘴巴微微张开,一脸震惊:“啊,你是说,甄大侠他们可能……”

周子舒神色黯然,缓缓低下头,声音低沉:“甄家侠侣或许早已经不在了。这一定是你师叔难以启齿的痛。如果他不提,你不许问,听到没?”

“嗯。”张成岭乖乖应承,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子舒看着张成岭,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师兄,我都认他是我师弟。”

张成岭想到温客行一家的悲惨遭遇,不禁眼眶泛红,鼻子微微发酸,难过地说:“我只是难过。甄大侠这么好的人居然到最后也没个好报。师父,为什么越是好人越没有好报啊?爹爹如此,龙师父如此,甄大侠一家如此……”

周子舒微微仰头,目光看向远方,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感慨,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过往的种种离散与意外。他语气平静,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通透:“天意难测,造化弄人,众生有情皆苦,不止是好人……”

就在这时,温客行突然觉得不想再躲着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迫切地想要走到他们中间,走回周子舒身边去。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远远地笑着招呼道:“阿絮,我看你行善积德颇有成效,都快……”

“温叔!”张成岭眼尖,一眼看到温客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大喊一声。他像只欢快的小鹿般,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朝着温客行扑去,那股亲热劲撞得温客行话都没说完。张成岭随即想起师父说的话,连忙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温客行,眼中闪烁着光芒:“不对,我能叫你师叔吗?”

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笑着摸了摸张成岭的头,没说行或不行,而是转头看向叶白衣,故意调侃道,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老怪物,你怎么还在这?”

这俩一见面就掐,叶白衣可没有爱幼的习惯,眼睛一瞪,立刻没好气地怼回去:“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温客行走到火堆旁,大大咧咧地坐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白衣:“我们要去四季山庄,你跟着是什么意思?”

叶白衣哼了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得着吗?我龙潭虎穴都能去,四季山庄有何去不得?”

温客行看了周子舒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行,庄主大人在此,他若是同意你去我就不管。”

周子舒见温客行回来了,从他的神情中猜到他肯定是想通了一些事,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他眉眼含笑,见他俩又回到互掐状态,竟觉得十分有趣,于是笑着对叶白衣道:“叶前辈肯赏脸光临四季山庄,我们当然欢迎。”

叶白衣瞥了温客行一眼,慢悠悠地说,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久闻圣手和妙手贤伉俪的大名,那是何等的人中龙凤、江湖侠侣,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孩子?真是可惜喽!”

这次,温客行倒是罕见地没有接话,他微微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用沉默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叶白衣见他默不作声,接着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呢,你总是他们的孩子,我那混账徒弟对不起你爹娘,这笔账呢,我这个做师父的理应为他还。臭小子,有什么心愿你就说出来吧。”

温客行听了,眼神闪烁,依旧没有做声,只是眼珠来回转动,内心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叶白衣有些紧张,微微前倾身子,赶忙说道:“我可告诉你啊,那人死可是不能复生的,我除了这件事办不到,天下恐怕没有几件事情能够难倒我。有什么心愿你就尽管说,我必定替你达成心愿。我告诉你,这不是我在帮你,是你应得的。”

不知道是抗拒还是其他原因,温客行依旧紧闭双唇,没有说话。

叶白衣难得服软,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微微皱眉看着温客行:“温客行,我请你说出你的心愿,否则的话,我走到最后恐怕也不能安心地离去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叶白衣的真诚,温客行终于缓缓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子舒,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眷恋,仿佛要将眼前人深深地刻在心底。随后,他神色认真,眼神中陡然燃起坚定的光,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要您能治好阿絮的伤,我们以前的账就算是一笔勾销。但要保他元寿无损,武功不失。”

本来,温客行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叶白衣之前说过,要治好周子舒必须先废去武功,他也只是说出自己心底的愿望罢了。没想到叶白衣听后却突然笑了,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臭小子,你以为这就能难住我啊?”他停顿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道:“虽然我没有办法,但我知道谁有办法。你们几个就在四季山庄好好地等着我回来。”

周子舒一脸疑惑,他自认为认识的人不少,可这如今天下真有人能救自己吗?他忍不住微微皱眉,问道:“前辈,你要去寻谁?我们要等你到何时啊?”

叶白衣却一脸神秘,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不肯透露:“如果连他都救不了你的话,我就……”话只说一半,也不顾天黑路难行,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拔腿就走。

温客行见状,赶忙起身想去拦下他,着急地喊道,一边伸手试图抓住叶白衣:“老怪物,叶白衣……”

周子舒无奈地自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哪里像百岁的老人啊,性子急起来像小孩似的。”

温客行后知后觉,脸上突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老怪物的意思是,你的伤有救了?”

周子舒不想温客行抱太大希望,怕他最后再失望,故意调侃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那么爱吹牛,我怎么知道他最后一句话不是‘我就提头来见’还是‘我就给你送终’啊?”

温客行却满脸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他满心欢喜,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兴奋地晃着张成岭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花:“你听到了吗,你师父的伤有救了!”

张成岭也开心得眼睛发亮:“那多好啊。叶前辈那么大本事,他说能救就一定能救。咱们可以回家了!”

温客行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他看着周子舒和张成岭,声音微微颤抖,满是喜悦地说:“咱们,回家!”

他的师兄终于有救了!

他们……

他……

可以回家了!

师兄要带他回家了。

江湖局势在此间暗流涌动,龙渊谷的暂歇并未平息风波。在周子舒一行人踏入龙渊阁探秘的这段日子里,江湖的局势宛如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赵敬。

赵敬站在廊道中,眼神阴翳,对着身旁的蝎王低声授意,指使他将那些参与抢夺高崇尸体的门派逐个剿灭。蝎王领命而去,宛如暗夜中的恶鬼,所到之处,血光四溅,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一时间,江湖各门派风声鹤唳,赵敬成功营造出高崇勾结鬼谷,鬼谷为其复仇的假象。这一招离间计,如同锐利的楔子,硬生生地剥离了五湖盟及武林人士对高崇的尊崇。与此同时,对于那些公然违抗他的门派,赵敬毫不留情,明里派兵围剿,暗里指使刺客暗杀,甚至不惜灭门。经过这一番精心策划的血腥手段,赵敬稳稳当当地坐上了新五湖盟盟主的宝座,可那宝座之下,却是无数门派的鲜血与冤魂。

然而,即便如今的赵敬在武林中风光无限,权势滔天,但夜深人静时,他心中总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遗憾。曾经的故人,或走或亡,少了那些熟悉的面孔来见证他的“辉煌”,这胜利似乎也缺了几分滋味。

这日,赵敬神情肃穆,双手捧着高崇的灵牌,缓缓走向那间存放故交先人牌位的密室。密室的门厚重而陈旧,随着一声尖锐的“嘎吱”声,密室的门缓缓被推开,赵敬的身影悄然踏入其中。密室里,光线昏暗如晦,唯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架子上,牌位被整齐地排列着,每一个都仿佛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气息,仿佛那些故去之人的灵魂正隐匿其中,窥视着闯入者。

他将高崇的灵牌放在容炫的右首旁,然后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目光在一块块牌位上缓缓扫过,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满足,又似感慨。他低声喃喃道:“封山神剑,神医谷三杰,太冲,玉森,高大哥,我总算是把你们给聚齐了!”

说完,他拿起一炷香,在摇曳的烛火上点燃,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仿佛给这死寂的密室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赵敬将香插入香炉,看着那烟雾飘荡,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对着牌位说道:“你们当年轻贱我,排挤我,把我当玩意儿呼来喝去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一天会是我来祭拜你们?”

赵敬的目光阴鸷地在这一排排牌位上扫过,突然停在容炫那牌位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猛地将一杯酒泼了上去,同时骂道:“创什么狗屁武库!你的一个突发奇想,就让我跟着你抛头颅洒热血。你是个野路子的杂种,无牵无挂,不怕得罪武林,可我们呢?我赵敬奋斗半生,好不容易从一个穷小子爬到了太湖派首席,就因为认识了你,险些让这一切化为泡影。”他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容炫的牌位,面目愈发狰狞,“你手握六合神功,自己练不成,也不让大家练。好,那咱们就谁都别练。”

骂了许久,密室中只有他的回音在空荡荡地回响。他似乎也累了,缓缓坐在牌位旁,伸手揪扯着供奉的菊花,花瓣纷纷落下,如同他逝去的青春与情谊。他低声说道:“当年你为云,我为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呢,你就是一个牌位,而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他又将目光投向高崇的牌位,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惋惜,又似得意:“高大哥,你如果在天有灵的话,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后悔的。当兄弟的不是没劝过你,可你就是不听,非得跟那个姓容的发疯,非得信任沈慎那个猪头,你何必把持着权力不放呢?你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可我赵敬,最遗憾的就是没让你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一切。”

终于卸下了那沉重的假面,说出了积压在心底半生的话语,赵敬只觉得一阵畅快,仿佛多年来的压抑都随着这一番宣泄而烟消云散。他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野心,好似已经看到自己站在武林的巅峰,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他缓缓走到牌位前,声音坚定而洪亮,仿佛要让整个江湖都听到他的宣言:“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赵敬才是人中龙凤,只有我赵敬,才能让五湖盟发扬光大,名震江湖!”

尽管赵敬自认为事事谋划周全,但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喜丧鬼被劫走一事,如同梗在他喉中的刺,让他烦恼不已。

这日,赵敬的起居室内,布置得奢华而精致,檀香袅袅,弥漫在空气中。赵敬闲来无事,差人去唤义子之一的谢无恙前来。

不多时,谢无恙匆匆而至。彼时,赵敬正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之上,眼神半眯。瞧见谢无恙进来,他微微抬了抬手,动作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谢无恙近前。谢无恙心领神会,赶忙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在赵敬身旁蹲下。他伸出手,从一旁摆放精致的锦盒中,轻轻取出修甲工具。

标点符号及排版调整后的内容:

紧接着,谢无恙小心翼翼地握住赵敬的手,开始为他修剪指甲。屋内气氛静谧得有些暧昧不清,唯有剪刀与指甲接触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在空气中缓缓回荡。两人一边做着这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赵敬此人,好男色,仗着自身雄厚的财力与权势,暗中豢养了诸多娈童男宠。然而,身处江湖,身份地位攸关声誉,为避免招致非议,这些娈童男宠对外皆被冠以“义子”之名。谢无恙、宋怀仁皆是如此,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蝎王,也未能例外。

赵敬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地与谢无恙说起喜丧鬼被劫走的事:“于丘峰那个蠢货是怎么跟喜丧鬼搭上的?无恙,那个和他一起劫人的女子看起来年纪有多大?”原来,赵敬对罗浮梦尚有一丝不忍,本想趁乱让毒蝎的人将她从岳阳派囚牢救出,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于丘峰生生将人抢走了。

谢无恙低着头,不敢直视赵敬的眼睛,一边仔细地磨平指甲毛刺,一边惶恐地说道:“义父见谅,孩儿眼拙,实在估不出那女子的年纪。不过看她相貌身段,至多二十出头。只是她招式狠辣凌厉,实在不像是年轻女子所能施展出来的。孩儿没能亲自上阵完成义父的嘱托,还请义父责罚。”

赵敬盯着谢无恙惶恐的脸,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算计,随即换上温吞的笑,伸手覆上他的手——那只手带着玉佩的凉意,捏了捏他的指尖,语气软得像糖:“我只是让你吩咐毒蝎劫走喜丧鬼,又没让你去阻拦劫人的人。那些经验丰富的刺客都折在了那里,你年纪尚小,又怎么会是华山掌门的对手呢?义父自然不会怪你。这些年来,你深得岳阳派掌门的信任,也替义父办了不少事,你和怀仁都是好孩子。”提到宋怀仁,赵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心中暗自思忖:宋怀仁自幼便跟着自己,后来送去给高崇做徒弟,向来对自己忠心耿耿,怎会背叛?分明是蝎儿嫉妒他,才找借口杀了他。想到此,赵敬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可惜了,怀仁没能等到今天……”

“义父,时间太赶了,我只能按照原来三白山庄的样式给您布置了。只不过,这屏风还是拿不定主意,义父是想要云木山水的还是鸟羽贴画……”谢无恙正说着,蝎王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最近,他在为赵敬布置一处新屋舍。蝎王走近了才发现,在帷幔掩映处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坐在赵敬身边。蝎王脸上当即掠过一丝不快,皱着眉头,冷冷地问:“义父,他是谁啊?”

赵敬看了蝎王一眼,并没有打算介绍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对谢无恙说:“你先下去吧。”

“是。”谢无恙恭敬地对赵敬行了个礼,起身时,故意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从蝎王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房间。

蝎王心中大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他看着谢无恙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这小子竟敢如此傲慢,必定与义父关系非比寻常。蝎王的怒气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压抑。

赵敬却一脸坦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着对蝎王道:“蝎儿啊,这点小事你就做主吧。布置好了你就去住。义父住这里就行了。”

蝎王听了,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很快调整了情绪,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怎么行?你看看这岳阳派陈设简陋的,义父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

赵敬背着手,踱步来到堂中,神色傲然地说道:“吾本鸿鹄,志在天地。这些年来,我都是以富贵自污,假装沉迷于享受,目的就是要麻痹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可如今,赵某已经鹏程万里,俯瞰武林,就不需要以假象示人了。”

尽管赵敬的理由看似堂皇,但那新屋舍毕竟倾注了蝎王的一片心血,蝎王不禁委屈地嘟起嘴,说道:“是,义父说的对。只是蝎儿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义父,这所有东西都是蝎儿亲自挑选的。”

赵敬却丝毫不为所动,板起脸,严肃地教训道:“蝎儿,须眉男子就不应该耽于外物,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心浮气躁,杂念过多。做事一定要专注,要将精力放在主业上。先把我吩咐你的事做好吧。”

蝎王听了,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默默点头。他低着头,嘴角微微下垂,面上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好在蝎王的一番运作颇有成效,新近,天狼寨和惊云堂两大势力宣布加入五湖盟,这让赵敬在武林中的威望又提升了几分,脸上也愈发有光。

适逢五湖盟召开例会,议事大厅内,烛火通明,众人依次而坐。赵敬身着华丽的盟主服饰,端坐在上首,神色得意,高声说道:“天狼寨和惊云堂要加入本盟,那可真的是如虎添翼呀。砂帮主此去卞州一路辛苦,着实立了大功一件!”

铁砂帮帮主本就对赵敬阿谀奉承惯了,此刻得了夸奖,更是受宠若惊,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忙说道:“我这叫什么功啊!我就是个跑腿的。实不相瞒,我这次去啊,并没费什么口舌。我就是把咱们五湖盟的令旗这么一拿,你们猜怎么着?那两个老大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

他转头环顾众人,眉飞色舞地说道:“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咱们盟主威名远扬,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番话让赵敬心中十分受用,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嘴上还是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赵某德行尚浅,只是暂居盟主之位。不过经过君山一事的考验,本盟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声誉日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奇迹呀。”

铁砂帮帮主见状,赶忙接着吹捧:“诸位,要我说,这普天之下没有比咱们赵盟主更适合的人选了。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敢染指盟主之位,俺老砂第一个就锤死他!”

赵敬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砂帮主,此言差矣啊。赵敬不过上任数月之久,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不在于我,而在于在座的诸位。”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打起感情牌:“不过,比起五湖盟的日益壮大,我更加牵挂的是小怜和成岭的下落。小怜是我摸着头长大的,她一介弱女养在深闺,从来没有踏入过江湖半步。要我说,江湖恩怨不该牵扯到她。可桃红绿柳那对老家伙却将她掳去做人质,实在是令人不齿。至于成岭嘛,武林大会之后就跟神秘客消失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众人听了,皆沉默不语,大厅内气氛凝重。

赵敬见状,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恭敬地施了一礼,一脸诚恳地说道:“在这里,赵某恳请各位帮我这个忙,找到两个孩子,我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众人纷纷赞扬赵敬仁义,齐声说道:“盟主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安排完诸事,赵敬心情愉悦,春风得意地回到内堂。刚一进门,便高声喊道:“蝎儿,等烦了吧?”

此时,蝎王早已备好上好的茶汤,正恭候赵敬归来。见赵敬进门,蝎王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去,一边为他取下披风,一边说道:“义父,例会开得怎么样?”

赵敬摸着蝎王的手,一脸得意,眉飞色舞地说道:“哎呀,还能怎么样?天狼寨和惊云堂以前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飞扬跋扈,如今,还不是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还有五湖盟那帮草包,我现在要他们往东,还有人敢往西吗?”

蝎王见赵敬如此高兴,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这天狼寨主啊,传闻如何的彪悍凶恶,儿子不过略施小计,他就痛哭流涕地下跪,甘愿为我们五湖盟驱使,还不如惊云堂,一开始就识时务的好。”

赵敬这次是满怀欣赏地看着蝎王,眼中满是赞许:“哎呀,好儿子,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很多我不方便出面的地方你替我分忧解难,得此一子,为父大幸啊!”

蝎王却是有些委屈,微微撅起嘴,说道:“蝎儿做的还是不够好,否则义父,怎么迟迟不让我登上台面?”

赵敬抚摸着他异族人特有的编发,语重心长地说道:“义父何尝不想啊?只不过,毒蝎在外面声名不佳,积怨不浅,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再耐心等一等。”

蝎王知道赵敬这个顾虑也有道理,便顺从地点点头,道:“嗯,一切都听义父的。”

赵敬又生算计,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低声道:“仙霞派掌门白启峰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我想在重启英雄大会之前,让他永远闭嘴。你带几个得力的助手,带领鬼谷把他们给铲了,别留后患。”

“遵命。”蝎王毫不犹豫地应道,对赵敬百分忠心。

赵敬又皱着眉头问:“龙孝呢,有消息了吗?他也知道的不少,突然失踪,我这心总放不下啊。”

蝎王回禀道:“暂时还没有,按理说,龙孝不会不告而别,只怕是被人掳了去。不过义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想来,该有回音了。”

与此同时,在蜀中,连绵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毒蝎的线人如鬼魅般穿梭在山林间。就在周子舒等人刚刚踏出龙渊谷的那一刻,便被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踪迹。

蝎王领了赵敬灭仙霞派的指令,旋即召集已归降的几个恶鬼准备干活。

可谁能想到,这几个家伙竟只想混吃混喝,压根不想接这趟活儿。

毒菩萨来到毒蝎总舵时,正好目睹蝎王与几个恶鬼僵持不下的场景。只见她莲步轻移,对着蝎王盈盈施礼道:“参见大王。”随后,目光扫向一众恶鬼,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娇声道:“呦,各位鬼哥哥都在这儿呢。”

然而,众鬼却都默不作声,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毒菩萨目光落在面貌姣好却满脸怒容的黑无常身上,故意带着几分调戏的口吻说道:“这是怎么啦?怎么还气呼呼的呢?”

黑无常连正眼都没瞧这女人一下,直接没好气地怼道:“滚!”

毒菩萨却依旧笑吟吟的,仿若没听见这呵斥一般,娇嗔道:“鬼哥哥,你怎么还奶凶奶凶的呢?”可话锋一转,瞬间变脸,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吓唬谁呢?”

蝎王眉头一皱,出声喝止:“够了!”

这时,无常鬼终于开口,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疲惫,缓缓说道:“蝎王,我们之所以跟着赵盟主,就是实在厌烦了这打打杀杀的日子,一心想着能洗手上岸。仙霞派跟我们鬼谷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个……”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杀人的动作,“还是算了吧。”

蝎王冷笑一声,反驳道:“巧了,赵盟主看上的恰恰就是诸位杀人放火的本事。恶鬼不杀人,种田收租吗?”这话,无疑是在提醒这群恶鬼,别忘了自己的用处,赵敬可不是白白养闲人的冤大头。

黑无常见蝎王如此不客气,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平之气,忍不住嘟囔道:“赵盟主都不敢跟我们老大这么说话,臭小子!”这黑无常到底还是太年轻,哪里看得出赵敬那笑面虎的本质,他哪里是不敢,不过是一贯的手段罢了。

毒菩萨听闻此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慢悠悠地走到黑无常身边:“臭小子?哈哈哈……”说着,她轻轻朝着黑无常挥了下衣袖,只见黑无常瞬间脸色一变,身体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难,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毒菩萨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调侃道:“姐姐我给你一点香粉消消臭。”

无常鬼见状,眼睛瞬间瞪大,怒目圆睁,立刻一个箭步跳了过来,手指着毒菩萨,怒喝道:“你个毒妇,你还敢下毒?解药拿来!”

蝎王面色一沉,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呵斥毒菩萨道:“放肆!当着本王的面竟然对诸位盟友如此无礼,把解药给他!”

毒菩萨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笑嘻嘻地应道:“是~”

嘿,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蝎王跟着赵敬,把那两面三刀的做派学得那叫一个十成十像。表面上呵斥毒菩萨,暗地里却支持她教训黑无常,还非要在嘴上做个好人。

小施惩戒之后,蝎王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赵盟主让诸位去灭了仙霞派,自有他的用意。诸位若是不愿意大可一拍两散,不必伤了和气。不过,日后再见,敌友另论。无常兄,您说是不是?”

无常鬼心里暗自思忖,这蝎王话里话外可都是威胁啊。看这架势,若是不听命令,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以后,今天恐怕就得把他们全收拾了。想到这儿,他脸上立刻堆起一副谄媚的笑,打了个哈欠,故作轻松道:“蝎王,言重了。区区仙霞派,赵盟主要是想灭了它,无常我照办就是。”

蝎王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淡淡道:“如此甚好。对了,我派俏罗汉和你们一块儿去,以保万无一失。”

无常鬼一听,心里虽然不爽,但也不敢表露出来,一转身,脸上立刻带上了几分怒气,大声招呼道:“兄弟们,走~”

蝎王打发走了群鬼,又转头看向毒菩萨,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吩咐道:“毒菩萨,告诉俏罗汉,务必留几个活口。让他们出去通风报信。”

毒菩萨一听,眼睛顿时瞪大,咋咋呼呼地问:“报信?报给谁呀?”

蝎王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缓缓说道:“报给整个武林,就说百年基业仙霞派被灭门,亡于鬼谷之手。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还能置身事外。”

这计策可真是够狠的,鬼谷到处制造血案,以后还怎么有机会上岸?

回到落脚处,开心鬼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一通苦笑,一边笑一边说:“老无常啊,你堂堂十大恶鬼之首,放着祖宗你不当,跑去给这些兔爷儿当狗腿子。开心,真他娘的开心!哈哈哈……”

急色鬼也在一旁附和道:“这温疯子虽然疯,好歹咱们之前算是在一条船上的。船要是沉了,他也跑不了。咱们既然入了鬼谷,难道还真能上岸不成?”

黑无常平日里话不多,此刻却也忍不住感慨,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说道:“你以为不上岸就会有活路啊?咱们先不说温客行那个疯子喜怒无常,单是这次鬼谷出山的疯狂做派,简直就是故意让全天下与我们为敌,唯恐世人不恨煞了我们。倘若这次高崇没有死,带队重演青崖山之役……”

急色鬼不耐烦地打断他:“废话。赵敬做的难道跟温疯子不一样吗?他无非是想鬼谷和那些正道狗们大战一场,都他娘的死绝。无常兄,你给赵敬当奴才,这到最后可能落个功成名就。我跟开心兄就不一样了,我们两个裤腿子上已经挂满了血,洗不干净了。我们俩给赵敬当刀使,到最后能落个什么好处?”

无常鬼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边掐算着什么,抬起头,目光看向急色鬼,冷冷道:“急色兄,你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们背叛温疯子已成定局,受赵敬庇佑至少还有一条生路。你若不甘心,你自行回谷就是了。去求温疯子,看看他到底饶不饶你?”

急色鬼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自然不敢回去,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无常鬼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呀,入谷年头尚短,恐怕不知道温疯子是怎么登上鬼主之位的吧?”

开心鬼在一旁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传闻,当年温疯子篡位之时,把活着的老谷主当着大伙的面,一口一口给吃了。哈哈哈,这才吓破了大伙的胆儿。”

无常鬼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他说话最有权威,缓缓说道:“假的,他是当着大家的面生剥了老谷主的皮。”说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熊熊烈火在四周疯狂肆虐,将整个无常殿照得亮如白昼,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仿若一曲人间炼狱的悲歌。在那混乱不堪的混战中,无常鬼拼力厮杀。忽见一熟悉物件闪过坠地,他撇下叛军扑去捡起,竟是老鬼主的发冠。他双眼骤睁,惊恐万分,哆嗦着挤出声音:“谷主!”

众鬼闻声,纷纷回身看去。只见一身血污的温客行,手里拿着老谷主的皮,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高台走去。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鬼的心上。

就在众鬼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之时,温客行猛地一扬手,将老鬼主整张的人皮狠狠掷下。人皮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一片熊熊烈火的映衬下,血染白衣的温客行宛如那世间最恐怖的恶鬼。他的眼里映着熊熊火光,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疯狂与狠厉,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他微微仰起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对着众鬼大声吼道:“今日起,唯我独尊!”

三千鬼众们届时吓破了胆,见老鬼主已死,大势已去,四下里的恶鬼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慌与无措。短暂的沉默过后,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纷纷跪伏在地,对着高台上的温客行俯首称臣,新鬼王就在这血与火中诞生了。

可这位新鬼王,行事可谓疯癫到了极点。心情愉悦时,他会毫无缘由地取人性命;稍有不悦,更是大开杀戒,仿佛生命在他眼中如草芥。

鬼谷之中,上上下下,但凡有人瞥见他的身影,瞬间两股战战,众人皆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面容,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行事风格乖张怪戾,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情绪更是如同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喜怒无常。至于手段,那是出了名的狠辣凌厉,毫不留情。也正因如此,谷中众人私下里提及他时,无不胆战心惊,皆以“温疯子”称呼他。

至此,诸恶鬼心里明白,自他们叛出鬼谷那刻起,便再也回不去青崖山了。

温客行动身前往蜀中时,特意给顾湘留下了联络讯号,并吩咐她在岳阳等候。正巧赶上曹蔚宁出了事,顾湘便索性安心留在他身边,悉心照料这个为救她而舍身的“大傻子”。

这天,顾湘端着刚煎好的药,瓷碗边还凝着细汗,脚步轻快地朝曹蔚宁的住处走去,药香混着她发间的草木气,在廊下漫开。她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算算时日,主人已经到蜀中好些天了。怎么就再也没了音讯呢?只把我一人扔下,和这个傻子干熬着。”

刚走到曹蔚宁静养的小院,她一眼便瞧见曹蔚宁正艰难地迈着步子,朝着庭院内的凉亭走去。

“哎!你这个傻子。”顾湘柳眉倒竖,赶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几步上前,“谁让你下床了?过来。”说着,便伸手扶住曹蔚宁,让他坐下,嗔怪道,“谁让你下床的呀?大夫都说了,你这伤得静养才能好,不许动啊,绝对不许下床!”

曹蔚宁不知已经在这院子里来回走了多少趟,额头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着顾湘,目光中透着坚定:“阿湘,我知道了君山英雄大会的事,我得尽快调养好身体,回清风剑派。”

顾湘一听,顿时杏目圆睁,凶巴巴地说道:“华山派哪个碎嘴的小子告诉你的?姑娘我非得割了他的舌头不可!”

曹蔚宁刚刚痊愈,说话时气息还有些虚弱,见顾湘这般着急,赶忙解释道:“别这么凶嘛,是我自己追问他们的。”

顾湘一听,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怎么,你现在就嫌我凶了?”

曹蔚宁赶忙赔着笑脸,连连摆手:“不嫌不嫌,你就算脸上再凶,我也知道,你心里……”

顾湘哪里肯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骂道:“你知道个屁。我脸上凶,我心里更凶呢。你要是再敢下床,我可真打断你的腿。”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眼神里却满是关切。

曹蔚宁自然知道顾湘如此是关心自己,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他抬头看着顾湘,眼中满是期待,问道:“阿湘,我必须要回清风剑派。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顾湘被他这么一问,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扭过头去,没好气道:“我干嘛要跟你回去啊。你要走便走啊,死在路上也不关我的事。我还要去找我主人呢。”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曹蔚宁听闻,知道顾湘一时半会难以松口,只好打算自己先回去,他轻声说道:“那,阿湘,我先回清风剑派。师门有难,我实在是不得不回。等事情一结束,我便立刻回来,好不好?”

顾湘听他说要自己走,心里一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曹蔚宁看出她的担忧与不舍,伸手轻轻抓住顾湘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阿湘,你放心,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去找你。”

顾湘轻轻挣脱开他的手,佯装生气地说道:“你找我干嘛啊,姑娘我忘性大得很,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说不定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曹蔚宁说的师门有难,顿时神色紧张起来,焦急地问道:“清风剑派有难?清风剑派怎么了?”

曹蔚宁微微皱眉,认真分析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师父与高盟主是莫逆之交,为什么他老人家都已经到了,却在英雄大会之前连夜赶回山呢?”

顾湘何等聪明,眼珠一转,立刻猜到了答案,惊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师父极有可能带着琉璃甲先走了?”

曹蔚宁缓缓点点头,神色凝重:“怕的就是这样。你想啊,连我都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肯定也能想到。我担心……”

顾湘心中一沉,失落之情溢于言表:“那你是非回去不可了?”

曹蔚宁看着她,眼神中透着无奈与坚定:“对,我定然要回去看看。要是我猜错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曹蔚宁回去也是情理之中。顾湘一开始只是跟他怄气,见他真的有正经事要做,便不再坚持。她微微叹了口气,对曹蔚宁说道:“那怎么办喽,只好姑娘我陪你回去啦。你呀,傻里傻气的又带着伤,没有我护法,这江湖风波如此险恶,怕你是寸步难行……来,喝药!”说着,她端起药碗,递到曹蔚宁面前。

听闻阿湘愿意跟着回宗门,曹蔚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喜出望外。

这次曹蔚宁为她舍身挡暗器,差点连命都搭上。之前,如果顾湘对曹蔚宁仅仅只是有好感,那么经过这件事之后,顾湘对曹蔚宁可谓是情根深种。只是她自己还浑然不知,还在为自己为何离不开曹蔚宁找各种理由:“我是为了替主人探查琉璃甲,才不得不继续跟着这傻子。这是主人给我布置的任务,可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顾湘如此想着,便觉得跟曹蔚宁回宗门这件事,已经是非去不可了。

另一处宅院内,柳千巧坐在床边,神色温柔且专注,手中端着药碗,耐心地给罗浮梦喂药。她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汁,缓缓递到罗浮梦嘴边,轻声说道:“主人,喝药了,啊。”

罗浮梦依旧神志不清,眼神迷离,谁也不认识,只是喃喃自语着:“君不负我,我不负君……薄情簿主,发白裙朱……一入鬼谷,阴阳永隔……”

于丘峰自打救了罗浮梦,知道了她与赵敬的纠葛后,便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利用这个女人要挟赵敬一把。他站在一旁,看着罗浮梦始终不曾好转,脸上露出一丝急切,转身看向柳千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千巧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而今赵敬继任五湖盟盟主不久,正是紧要关头,咱们手里头有这么一个大把柄,岂可浪费?”

柳千巧微微皱眉,一脸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把柄?”

于丘峰连忙点头,凑上前说道:“对啊,高崇勾结鬼谷之事尚未了结,如果再爆出赵敬这桩薄情寡义的丑闻来,那五湖盟的声誉只怕是一败涂地呀!我可不信赵敬他不怕。”

柳千巧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无奈,说道:“峰郎,亏你还是个须眉男子,你怎么那么不懂这世间的规则?高崇他负了兄弟,那是为世人所难容;若是一个女子负了男子,定是人人得而诛之。但若是一个男子负了女子,只会被当成一段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罢了,算不上什么把柄。”

于丘峰自然知道她所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急忙辩解道:“千巧,咱俩之间的事情跟他们不一样。喜丧鬼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之所以成为世间的女魔头,皆是拜那个负心郎所赐。而天下有谁知道这个负心郎他就是赵敬啊?喜丧鬼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那姓赵的他跑得了吗?”

柳千巧微微冷笑,问道:“那又如何?他赵敬身败名裂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这五湖盟主也轮不到你这个华山掌门来当。”

于丘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进一步说出目的:“傻丫头呀,那赵敬身败名裂虽与我无益,但是咱俩可以拿这个大把柄跟赵敬交换一件对你我都有益处之物啊。”

柳千巧讥讽地笑了笑,说道:“什么?是时光倒流吗?”

于丘峰一脸认真地说道:“琉璃甲的下落。高崇自戕前毁了琉璃甲,其中定有阴谋。真的肯定在赵敬和沈慎的手中。能让无名小卒无敌于天下的武库秘宝谁不动心?那五湖盟暗藏琉璃甲二十年之久,要想毁它早毁了。”显然,柳千巧对争什么天下第一没兴趣,只是微微摇头。于丘峰见状,又急忙说道:“千巧,那神医谷的阴阳册可以医死人肉白骨,根治世间一切顽疾,我是想为你夺得此物啊。”说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情,看着柳千巧那被毁了的半张脸。

这,对柳千巧确实是个诱惑。她微微动容,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于丘峰见她还犹豫,脸上满是诚恳,急切地说道:“就算你不再相信我的话了,就算咱俩的鸳盟最终难协,千巧,但只要能了了你心中这桩遗憾,我于丘峰就算死了,我也瞑目了。”

“是吗?”柳千巧眼中满是怀疑,他骗她太多,她很难再信他。

“千巧姐,你在吗?”正在此时,顾湘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前来辞行。

“阿湘。”柳千巧赶忙起身,迎了出来。

“于丘峰在里面吗?”顾湘一见柳千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千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顾湘立刻就知道她与于丘峰在一起,不禁皱起眉头,气愤地说道:“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那个负心汉的事薄情司的姐妹已经告诉我了,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啊?”

“阿湘,小点声。”柳千巧赶忙伸手示意她小声点,说道,“现在岳阳城局势动乱,主人依然神志不清,你我武功又低微,根本没有办法带她离开。眼下,我们还需要依靠这儿。”

顾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道:“需要他个鬼了。你那么高明的易容术,我们随便化成阿猫阿狗难道混不出城吗?等和那群老鬼汇合,我让他们把那姓于的碎尸万段。”

柳千巧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阿湘,你不懂。十大恶鬼之间勾心斗角,他们无一日不想杀死对方取其势力,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子。这些年全仗着主人武艺高强,又得到谷主的庇佑,我们才能相安无事。眼下主人神志不清,只怕……”

顾湘只知道温客行厉害,根本不怕其他恶鬼能反了天,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呀,我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要是敢欺负我们,主人把他们剁了喂狗吃。”

柳千巧很是识时务,冷静地说道:“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除非你能找到谷主。”

这下顾湘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嗐,只有他找我,我上哪儿找他去呀?”

“我已经让薄情司的姐妹们下山去寻找了。她们人多,四处留下记号。谷主如果能够见到,自然就会联系上。”柳千巧一脸沉稳,早有安排。

顾湘着急地说道:“那这也不是办法呀。天大地大的,谁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们呀。一天见不到主人,难道你和罗姨就一直待在这里吗?那于丘峰靠得住吗?”

柳千巧自信地说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可是,顾湘怎么看柳千巧都不像要对付于丘峰的样子,倒是十分信任他,不禁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才不相信你呢,你就是中了那个坏蛋的毒,舍不得离开他。早知如此,当初入谷的时候,就应该让主人和罗姨让你把那孟婆汤给喝了,彻底忘了这个大坏蛋。”

“别胡说,你这个小丫头懂什么啊?”柳千巧也不急着争辩,只是坚持己见。

见说不动柳千巧,顾湘也没办法,只好无奈地问道:“算了,我不拆穿你了。那现在你有什么法子救罗姨吗?”

柳千巧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办法,孟婆汤的药效厉害,服下了它,最忌讳的就是试图唤醒它使你忘却的记忆。主人之前就患有离魂症,时好时坏。现在的心智也是比常人更紊乱。”

两人为喜丧鬼的病发愁了一会儿,柳千巧才问起顾湘此来的目的。顾湘说是要同曹蔚宁回清风剑派,又放心不下罗姨。柳千巧微笑着说道:“阿湘,你放心去吧。等你老了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比心上人更加宝贵的,过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旁的事就不想再去理会了。”

顾湘又与柳千巧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与曹蔚宁出发去清风剑派了。

于丘峰却鬼迷心窍,不听柳千巧劝告,急着来岳阳派找死。

在岳阳派内,赵敬正与蝎王低声交谈着,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这时,门人匆匆进来通报:“盟主,华山派掌门于丘峰求见!”赵敬听闻,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心里清楚,于丘峰连同神秘女子劫走喜丧鬼一事,自己因摸不透对方目的,又顾忌喜丧鬼背后的诸多因素,一直强压着怒火未曾追究,本想着若他们就此安分,便不再计较,没想到这家伙竟自己送上门来。

“哥哥,真是想煞弟弟了。”于丘峰那洪亮的声音从院子里一路传进堂内,人还未到,声音已先至。

以往的赵敬,向来以热情好客、礼贤下士示人,见了这些所谓的兄弟,总是早早便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可今日,他却稳稳地端坐在主位上,宛如一尊雕像,既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未开口回应,只是眼神冷冷地看着门口。

于丘峰浑然不知自己劫走喜丧鬼之事已被赵敬知晓,还以为是赵敬如今当上盟主,便开始摆起架子来。他目光扫向端坐着品茶的赵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动找话道:“哥哥,这多日未见,您的风采更胜往昔呀!”说着,还微微欠了欠身。

赵敬心思深沉,不动声色地思忖着他的来意,片刻后,才淡淡开口道:“于贤弟别来无恙。”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于丘峰见他这般招呼,也不再客气,大大咧咧地自顾往旁边的罗汉榻上一坐,翘起二郎腿,说道:“如今这岳阳派是井然有序,门禁森严呐,和昔日这高……”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神色微微一变,赶忙省去了“高崇”二字,含糊道,“是大不相同啊”说罢,他又自己伸手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赞道:“这茶还是一样的好茶。”

赵敬不动声色地开始套他的话:“贤弟,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就连英雄大会也不见你的踪影。想必是什么事把贤弟给绊住了。”说着,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于丘峰脸上。

于丘峰听了,先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说道:“哥哥呀,英雄大会那天,变故迭生啊。”

“哦?”赵敬听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来了兴致,起身缓缓走到于丘峰身旁,与他坐到一处,问道,“贤弟不妨细细说来。”

“哥哥,您说您当上五湖盟主之后是雷厉风行,办了多少大事。怎么就这一件事不闻不问呢?”于丘峰话锋一转,开始说起喜丧鬼,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赵敬的表情,“这贵盟千辛万苦抓了个喜丧鬼回来,又平白无故地被别人给劫走了。您说您身为盟主怎么对此事毫不过问呢?”

“什么意思?”赵敬心中一紧,果然,这厮此来与罗浮梦有关。因为心里有鬼,他对罗浮梦之事讳莫如深,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于丘峰正等着他问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便道:“没什么意思,弟弟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传闻罢了。说是这喜丧鬼原名叫罗浮梦,是哥哥您未过门的妻子。您于结婚当日毁婚,与富甲一方浙西观察使的千金私奔了。”说着,他一边紧紧盯着赵敬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赵敬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于丘峰见状,心中暗喜,知道这事九成是真的,柳千巧没有骗他,便又接着添油加醋地说道:“这新嫁娘受此奇耻大辱,一怒成狂,从此这世界上便少了一个名门淑女,多了一个专杀负心人的女魔头。”

赵敬听完,依旧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哥哥,我想这不能是真的吧?”于丘峰假装一脸疑惑地说道,“您说您向来端方清正,和先嫂夫人更是伉俪情深,这个,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荒唐的事呢?”

赵敬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杯茶,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喝茶喝茶。”

于丘峰见他这般反应,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便接着点明主题道:“我已经将那造谣之人痛打了一顿,便赶忙来警告哥哥一声。您说您初登盟主之位不久,正欲大展宏图,务必要提防外面那些嚼舌根的小人,毁人清誉呀!”

废话,他说这些厉害赵敬如何不知?赵敬心中暗自恼怒,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思着,缓缓对他道:“好茶。”

“好茶,好茶。”于丘峰应和着。他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又磨蹭了一会儿,找了个由头告辞走了。

赵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这些陈年旧事,于丘峰从何得知?只知他协助神秘女子劫走了喜丧鬼,难道,罗浮梦真在他手上?”

蝎王见于丘峰离去,气愤不已,双手紧握成拳,大声说道:“这小人如此编排您,我去灭了他华山派。”刚才那一番话,蝎王在一旁全然听见,他根本不信那是真的,转而劝解道,“义父,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赵敬面色阴沉,冷冷道:“我有什么可气的。那于丘峰就是个跳梁小丑。狗咬了你一口,难不成你还咬回去?一条疯狗,打死便是。”

蝎王道:“是,义父。我这就去拔了那野狗的舌头。”说着,便转身欲走,脚步匆匆,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赵敬突然心中一惊,想到不能让蝎王见着喜丧鬼,万一蝎王知道了那些过往,那他在这个义子面前的人设不就全毁了吗,难免蝎王不会多想生嫌隙。于是,他急忙追上蝎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道:“且慢。蝎儿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做事总是莽莽撞撞的。华山派也是名门正派,掌门人前脚刚从我们这儿离开,后脚就没了性命,你这不是落人口实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他们离开岳阳再说。”

蝎王却为他的名誉着急,眉头紧皱,说道:“可是义父,那厮如此编排您,我都听不下去了,如果那些话传出去的话……”

赵敬突然气急败坏,猛地一甩衣袖,大声道:“我怕什么?树正不怕影子斜。再说我要他的性命那还不是随时随地呀?”

蝎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感觉义父今天这情绪有些反常,平日里的沉稳冷静似乎消失不见了。

赵敬自觉失态,深吸一口气,平缓了语气道:“好了,青城派正等着我共同商量讨伐鬼谷之事。你先下去吧。”

“是。”蝎王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退下,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一眼于丘峰离去的方向。

赵敬望着蝎王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思忖:“倘若浮梦真的在于丘峰手中那还真是个麻烦。”便唤义子谢无恙,吩咐道:“你帮我给群鬼稍一封信。”他不想让蝎王参与此事,可也没打算放过于丘峰和喜丧鬼,他可不想留下祸患。

谢无恙道:“义父,鬼谷大多数人已经出发去仙霞派办差了。据点至今只有急色鬼驻守。”

赵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足够了。”他对谢无恙如此交代一番。

飒爽秋风卷着落叶,周子舒与温客行带着张成岭步出龙渊谷,朝着四季山庄悠然前行。树叶沙沙,似在低诉秋日私语。

这日,他们行至一处规模较大的城镇。踏入城镇,只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来不绝。街道两旁商家林立,店铺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虽说这里的繁华程度远不及岳阳,但热闹的氛围却丝毫不减,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温客行牵着马匹,将缰绳递给张成岭,转头对周子舒说道:“阿絮,你们先去前面找客栈,我酒没了,去买点酒。”

周子舒也不客气,直接吩咐道:“那你记得把酒囊装满了。”言罢,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温客行见他这般理所当然地差遣自己,不禁眨巴眨巴那双灵动的眼睛,佯装不平地抱怨道:“唉,我欠你的?我是你家生奴才啊?”

话刚落音,他又扬高了声调,带着几分夸张地叫起屈来:“嘿——你自己怎的不去?”

原本,周子舒并无此意,却被温客行这通编排激得来了脾气。他索性停下脚步,反手将手中的酒壶往后一抛,故意加重语气,再次使唤:“顺便,把我的酒壶也装满了。”

温客行眼疾手快,轻巧地接住飞来的酒壶,先前的抱怨早散了去,反倒自己先笑了起来,脸上挂着几分无奈,却又藏着丝纵容:“好吧,周大爷,您老是要女儿红还是竹叶青呀?”

周子舒闻言,脚步未动,方才还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神色忽然一黯,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层灰。他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句:“随意。我和成岭先去前面找客栈投宿了。”语气里的简洁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女儿红或是竹叶青,于他而言早已没了分别,那舌尖上的滋味早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消磨殆尽,酒入喉间,不过是过场般的灼热罢了。

温客行在酒肆柜台前等着店家装酒,指尖无意识敲着柜台,抬眼时忽然一顿——酒肆牌头下,赫然是薄情司的联络暗号。他心中一动,暗自思忖道:“薄情司这群丫头,竟然寻到了这里。难不成是阿湘带她们找来的?”

周子舒在忘尘客栈妥善安置好张成岭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光影。

他轻轻合上房门,步伐舒缓地行至桌前,缓缓拉开椅子,沉稳落座。微微眯起双眸,那夜温客行在倾盆大雨中吹箫的孤寂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而张成岭,虽年纪尚小,却已在磨难中生出坚毅。

桌面上,宣纸与毛笔早已备好。周子舒抬手,稳稳执起毛笔,在墨砚中饱蘸墨汁,略作思索,便在纸上挥毫泼墨,笔锋如龙蛇游走。

他于信中细细叮嘱四季山庄名下商铺的掌柜,为温客行定制玉箫一事。玉料要选最为上乘的,质地必须温润细腻,触手生温,色泽要纯净如羊脂,毫无瑕疵。雕琢工艺务必精巧绝伦,箫身的纹饰,要以流云与竹叶为蓝本,线条流畅自然,寓意温客行如流云般自在洒脱,又似翠竹般坚韧不拔。

至于为张成岭定制的庄主令,周子舒要求务必严循旧制,以梅花为形。所选玉料,定要是纯净无瑕的白玉,那质地、色泽,都得与他往昔一直贴身携带的那块庄主令毫无差别。

在信中,周子舒笔触细腻,将庄主令的每一处细节都描绘得淋漓尽致。他细细勾勒梅花的形态,或含苞待放,似蕴育着无限生机;或绽蕊盛开,尽显傲然风姿。花蕊的雕琢,需精致入微。就连庄主令边缘的线条,他也交代得清晰分明,要求线条流畅自然,婉转间不失古朴韵味,宛如寒梅在风雪中伸展的枝干,坚韧且优雅。

书写完毕,他将纸张置于阳光下晾晒,待墨迹干透,小心折好,放入机关鹊的竹筒内。他轻轻拍了拍机关鹊,轻声说道:“一切就拜托你了。”机关鹊扑扇着翅膀,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里。

周子舒立在窗前,阳光沿他肩线淌下,将身影拓在地上。目光追着机关鹊消失在天际,指节在窗棂上轻轻摩挲,心底翻涌的疼惜,像被风卷着的草,漫无边际。有些事,就像心底的刺,越是不想去触碰,却偏偏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他不禁思索,为什么甄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会被人找到?究竟是何人发现的?还有,他又是为什么会被人带进那个地方?

周子舒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懑与心疼。他深知温客行这些年所承受的苦难,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那些过往,就像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刻在温客行的心上。而他,只恨自己没能更早地出现在温客行身边,替他分担那些痛苦。

此刻,他想活了!周子舒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与温客行并肩面对,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撩动他的发丝,也稍稍吹散了他心中的郁气。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窗前,准备去看看张成岭,同时也等待着温客行买酒归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秋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得街边的灯笼左右摇曳。温客行依照联络暗号,在城镇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薄情司的两个女侍。那两个女子身着黑衣,面容冷峻,见到温客行后,立刻恭敬地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女侍率先开口,将喜丧鬼被劫走后的事情详细禀报:“起初,食尸鬼带着我们藏匿了几日。可后来,除了湘姑娘,迟迟不见其他人来与我们会合。他一焦躁,老毛病便发作了起来,整日嚷着要吃人肉,看我们的眼神满是馋涎欲滴,实在吓人得很。无奈之下,我们便把他灌醉了,这才悄悄逃走。后来,艳鬼姐姐传信来,说她已将主人救出,正在陪着养伤,还叮嘱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温客行神色凝重,问道:“所以你们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鬼谷中其他人?”

女侍恭敬地答道:“是。除了湘姑娘和艳鬼姐姐,我们这群女子武功有限,若没有谷主和主人的庇护,只怕对谁都是砧上鱼肉。我们东躲西藏了好些时日,后来,风波渐渐平息,湘姑娘说您在蜀中,我们便四处寻找谷主的踪迹。还好我们姐妹幸运,有幸碰上了谷主。”

说罢,女侍小心翼翼地请示:“谷主,我们薄情司几十名姐妹该何去何从,还请谷主示下。”

温客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们,问道:“你们有何想法?”

这两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揣测不透温客行的意思,都不敢妄自猜度,只得恭敬地回道:“我们全凭谷主做主。”

温客行无奈,只得又耐心说道:“我是问你们自己想去哪儿。”

女侍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若是谷主没有别的吩咐,我们便回青崖山,等候谷主、主人归来。”

温客行微微皱眉,不耐烦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你们就非得回那鬼地方?”

女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回禀道:“谷主,我们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薄命女子,人人都是在踏上绝路前蒙主人相救,自愿为奴为婢以报恩情。天下之大,唯一勉强算的上家的也只有咱们鬼谷了。”

温客行缓缓起身,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抬头望向漆黑夜空,语气虽平淡却不容置疑:“即入鬼谷,或是噬人,或遭人噬。你们既然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还回什么鬼谷。往后,任你们去哪儿,不得再踏入青崖山一步。违令者死。”鬼谷?他还是头一回听闻有人说鬼谷是所谓的“家”。一想到鬼谷,他满心厌恶,压根就不想再踏足那片阴森之地。即便回去,他要这些弱女子又有何用?况且,要是没有他护着,那些女子一旦回到鬼谷,可不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思及此,他心一横,觉得倒不如就此将她们遣散,给她们一条生路,让她们能摆脱鬼谷的阴霾,去寻一方自由天地。

客房里的烛火跳了两跳,将周子舒和张成岭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桌上还摆着残羹冷炙,店小二刚收拾过,空气里还留着点饭菜的余温。

张成岭扒着床沿晃腿,眼睛瞟了好几回窗外,终于忍不住开口:“师父,温叔怎么还没回来?这酒铺莫非是在天边不成?”

周子舒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个空酒杯,声音懒懒散散:“急什么,他要是想喝酒,绕着镇子转三圈也未可知。”

“那……”张成岭眼珠一转,从床上溜下来,小跑到周子舒跟前,仰着脸笑,“师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呗?就像温叔那样,讲个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周子舒停下转杯的手,挑眉看他:“我讲故事?你确定听得下去?”

“确定确定!”张成岭使劲点头,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双手托腮,“师父讲的肯定不一样,定是些厉害的江湖秘辛!”

周子舒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门派,叫‘断水门’,门里有个弟子,剑法练得半吊子,偏生爱管闲事。”

“然后呢然后呢?”张成岭眼睛发亮。

“然后他路见一伙人抢东西,冲上去要打抱不平,结果剑没出鞘,先被人卸了胳膊。”周子舒说得平铺直叙,像在说今日天气。

张成岭脸上的笑僵住了:“啊?就……就卸了胳膊?他没反击吗?那伙人后来怎么样了?”

“反击了,”周子舒抿了口空杯,“用拳头捶了人家三下,被一脚踹进泥沟里。后来还是被抢的人报官,才把他捞出来。”

张成岭听得直咋舌:“那他之后改了吗?还爱管闲事不?”

“伤养了半年,倒把性子磨沉了些。”周子舒指尖在杯沿划了圈,慢悠悠接下去,“后来某天路过山脚,遇着伙强盗拦路,他没像从前那样冒失,只往路边一站,刀鞘在石头上‘当’地敲了声。”

“然后呢?”张成岭往前凑了凑。

“强盗看他站姿稳当,眼神也沉,竟没敢上前,磨蹭了半晌,灰溜溜走了。”

张成岭愣了愣:“没了?”

“没了。”周子舒放下酒杯,“江湖路,本就这般,哪来那么多啰嗦。”

“可是师父……”张成岭垮着脸,“这还不如我梦里的有意思呢。那侠客没说句话?没留点记号?”

周子舒被问得眉心微蹙,刚要开口,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温客行遣散了薄情司后,径直回到落脚处——忘尘客栈。他刚一进门,周子舒便着急地迎了上来,眉峰微蹙着,眼底带着点未散的焦灼,那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竟像含着点说不清的委屈,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死哪儿去了?”,嘴上却只低声问:“去哪儿了?”

“怎么了?”温客行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心中不禁一紧。

周子舒有些无奈地说道:“替我管管这徒弟。作妖的厉害,随便打,随便骂。”

温客行顺着周子舒的目光看了一眼屋内的张成岭,只见那孩子只穿着亵衣,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亮晶晶的,正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着,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

温客行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调侃道:“你收的徒弟,这会儿知道让我做主了?”

周子舒也懒得多说,摆了摆手道:“子时将至,我得去调息了。”说完,便像甩包袱一样,将张成岭扔给温客行,自己匆匆跑开了。

温客行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在张成岭身边,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问道:“臭小子,你作什么妖啊?”

张成岭眼睛里含着笑意,撒娇道:“我求师父讲个睡前故事给我听。但师父实在太不会讲了。他讲的故事,比夫子念的书文还干巴巴呢。”

温客行抬手刮了刮张成岭的鼻子,佯装严肃道:“以前的你多乖啊,现在怎么蹬鼻子上脸,还提这般无理要求。小孩子果然宠不得。”

张成岭却不依不饶,摇着温客行的手,继续央求道:“温叔,你给我讲一个吧。你讲的肯定比师父好听多了。阿湘姐姐跟我说,你肚子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红孩儿劈山救白蛇啊,姜子牙大战白骨精啊……”

温客行听了,不禁笑着打断他:“停停停,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张成岭却愈发来劲,继续央求道:“好温叔,求求你了,讲一个嘛……我以后再也不气师父了,好温叔!”

温客行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无奈地答应:“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罢,他看了看面前的张成岭,终究还是开口讲道:“好吧,就给你讲一个。”

他微微眯起眼,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说道:“从前呀,在沙漠里有一个行者,不幸啊,他遭遇了狼群……”

随着这低沉的讲述,往昔的画面如噩梦般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那时,甄如玉被人无情地丢进了神医谷,紧接着,大批江湖人士如乌云蔽日般蜂拥而至。他们个个面色不善,眼神中透着贪婪与凶狠,将谷口堵得水泄不通,仿佛要将整个神医谷吞噬。

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嚣张地喊道:“老神医,交出甄如玉他们,我们就离开神医谷!”那声音如重锤般在山谷间回荡,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蛮横,震得人耳鼓生疼。

白发苍苍的甄向阳从谷中走出,他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愤怒,大声说道:“你们……我徒弟甄如玉未曾做过错事,也没有伤天害理,我是不会交出去的!”

“哼!”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站出来,指着甄向阳的鼻子道:“他跟容炫那个魔头勾结,拿走了武库的钥匙,交出来!不然,今天你们神医谷一个都别想好过!”

“他与那个魔头勾结不配行医!将甄如玉逐出神医谷!”众人跟着起哄,声音此起彼伏,如汹涌的浪潮般向甄向阳等人扑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恶狠狠地说道:“把甄如玉变成废人,我们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甄向阳气得浑身剧烈颤抖,手中的拐杖狠狠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眼前混乱失控的局面,深知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为了保住神医谷上下众人的性命,在众人的步步紧逼之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向甄如玉。

年幼的他被吓得大哭起来,谷妙妙泪流满面,颤抖着捂住了甄衍的眼睛。

然而,甄衍还是透过谷妙妙手指的缝隙看到了。甄向阳走到甄如玉身前,老泪纵横,嗫嚅着:“如玉,对不住了……”言罢,他一咬牙,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挑断了甄如玉的手筋脚筋。

谷妙妙强忍悲痛,蹲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重伤的甄如玉背在背上,随后伸出一只手,紧紧牵起甄衍的小手。

她背着甄如玉,带着甄衍,一步一步缓缓离开神医谷。三人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凄凉,身后是江湖人士肆意的哄笑与叫嚷。

一切苦难才刚刚开始。

“被追得走投无路时,他忽然发现一口枯井,只能顺着井绳往下爬。刚爬到一半,却见井底群蛇吐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更糟的是,井壁挂着蜂巢,蜜蜂嗡嗡乱飞,蛰得他苦不堪言,而那根井绳正以极缓的速度下坠。”温客行绘声绘色地讲着,过往的绝境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那时,一家人无端被师门驱逐,如丧家之犬四处奔逃,却仍逃不过武林邪魔的追杀,陷入正邪两道的重重围杀。

神医谷向来以医术闻名,武功仅够自保。面对如狼似虎的黑衣人,谷妙妙虽奋力抵抗,终究寡不敌众,很快被打伤在地。年幼的他看着母亲倒下,心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过,持白衣剑的秦怀章宛如神兵天降。他身姿矫健,白衣飘飘,剑招凌厉,瞬间逼退黑衣人,将他们从恶鬼手中夺回。

“忽然,他发现井壁的蜂巢正渗蜂蜜。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刮了一点,放在口中吸吮……”最后,故事里的人体会到那一点点甜。

温客行沉浸在回忆中,往昔画面徐徐展开。在无尽黑暗里,那点甜尤为珍贵——是儿时子舒哥哥的温暖,是师父生死相救的恩情,如光束照亮艰难岁月。

记忆回到一处清澈的河流旁。微风卷着两岸花香掠过水面,涟漪在阳光下碎成金箔。周子舒蹲在河岸边,手里把玩着一块扁平的青石,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蹲坐着的小小身影——甄衍正低头抠着石阶缝里的青苔,小脸皱成一团,那亮晶晶的眼睛都耷拉着,显然还在为父母的伤势闷闷不乐。

他忽然扬声,故意拖长了调子喊:“针眼儿弟弟~快来玩啊”

甄衍猛地回头,小眉头拧得更紧,抓起手边一块小石子就朝他扔过去,却被周子舒轻巧躲开。“都说了是漫衍的衍!”他气鼓鼓地站起来,小胳膊往腰上一叉,像只炸毛的小兽,“是无拘无束、四处漫衍的意思!你读过书没的?”

周子舒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连忙举手投降,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漫出来:“好好好,是漫衍的衍。”他朝甄衍招招手,声音软下来,“那我叫你衍儿弟弟,总行了吧?快来这边玩啊。”

甄衍脸上的怒气还没散,脚步却诚实地挪了过去,走到他身边时还不忘哼了一声,却在看到周子舒手里的石头时,眼睛悄悄亮了亮。

“子舒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打水漂,看谁能让石头跳得远。”周子舒捡起一块石片,微微下蹲,手臂轻扬,石片便像只灵动的水鸟,贴着水面“噌噌”掠过,带起一串细碎的水花。

甄衍看得眼睛瞪得溜圆,连忙也捡起一块石头,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扔出去,谁知石头“噗通”一声直沉水底,溅了他一脸水珠。他抹了把脸,小脸上透着不服输的倔强,紧咬着嘴唇又摸出一块石头,眼神死死盯着水面,仿佛要跟那不听话的石头较劲。

周子舒在一旁瞧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急,手腕要松……”

玩累了打水漂,花丛间翩跹的蜻蜓又勾走了甄衍的注意力。他欢呼着追上去,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跑起来像只跌跌撞撞的小鹿,笑声比蝉鸣还要清亮。周子舒便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时不时提醒:“慢点儿,那边有石子——”

待甄衍跑得气喘吁吁,周子舒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竹蜻蜓。他将竹蜻蜓放在掌心轻轻一搓,那小玩意儿便“嗡嗡”地旋上半空,在蓝天白云间打着转儿。甄衍看得屏息凝神,小脑袋随着竹蜻蜓的轨迹转动,直到它缓缓落下,才急巴巴地伸手:“我也要玩!”

周子舒手把手教他:“来,像这样,指尖捏住竹柄,轻轻搓……对,松手。”

竹蜻蜓颤巍巍地飞起来,虽没飞多高,却足以让甄衍欢呼雀跃。他蹦跳着拍手,小脸上的阴霾早已被阳光驱散,只剩下纯粹的欢喜:“子舒哥哥,你看!我也让它飞起来啦!”

河水潺潺,风里飘着少年人的笑声,连时光都仿佛在这片刻的欢愉里慢了下来,把衣角的花香、指尖的温度,都酿成了往后岁月里反复回味的甜。

这段美好的时光,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永远镶嵌在温客行的记忆深处。每当他回忆起这段过往,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驱散那些潜藏在心底的阴霾。

好不容易将张成岭哄睡了,温客行为他轻轻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出来。他看向旁边周子舒的客房,里面有柔和的烛光透出来,那光虽不明亮,却如同一团温暖的火焰,让温客行感到无比的踏实。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心中感慨:“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世人苦苦追寻的,也不过是那一点蜜糖般的欢愉。”

他面露温柔的微笑,伸出手指,在那透出暖黄色光晕的门扉上轻轻一刮,指尖触及木面的微凉与门内烛光的暖意在触感间交织,随即转身走向下一间客房。

于丘峰前脚刚回到华山派,后脚急色鬼便带着一众鬼卒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

于丘峰武功虽不差,但与急色鬼比却不是对手。柳千巧不知急色鬼已经背叛鬼谷,见有人寻事到了华山派头上,自然毫不犹豫地帮着于丘峰抵挡。她眼神坚定,手中匕首紧握,身姿轻盈地穿梭在鬼卒之间,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气势,试图将靠近于丘峰的鬼卒击退。

急色鬼见柳千巧出手,嘴角撇出一抹不屑,朗笑道:‘艳鬼,你这是自不量力!’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电射至,折扇“唰”地展开,扇尖寒光直刺她咽喉。

柳千巧柳眉倒竖,冷哼一声,脚下步伐快速移动,巧妙地避开了急色鬼的攻击,同时手中匕首如毒蛇出洞,刺向急色鬼的手腕。急色鬼见状,迅速收回折扇,一个转身,扇柄朝着柳千巧的肩膀砸去。柳千巧侧身一闪,顺势用匕首划向急色鬼的腰部。急色鬼向后一跃,轻松躲开,两人你来我往,瞬间交手数招。

于丘峰见弟子被屠杀殆尽,自己又渐渐不敌,心中大骇,虚晃一剑,转身抽身跑路。只留下柳千巧和急色鬼正打得难解难分。

“艳鬼,你竟然帮着外人挡我?”急色鬼没想到柳千巧躲在华山派,大声质问道。

“少废话。”柳千巧咬牙切齿地说道,手中匕首攻势更猛,刀刀直刺急色鬼咽喉,眼神中透着决绝。

急色鬼虽然花名在外,武功却也不差,只见他身形灵活,那伶俐的匕首被他躲得干净,更是以扇为刃反手抵住了柳千巧下巴,脸上露出一抹轻薄的笑容。

柳千巧奋力再刺,突然身形一闪,便不见了人影。顷刻,急色鬼又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侧袭来,原来柳千巧又出现在他身侧,打斗中,急色鬼还不忘在她耳边调戏她,言语轻佻。

柳千巧一个回旋转身,那匕首便直取急色鬼面颊,急色鬼也不敢再大意,身形一闪,闪至她背后,快速点中柳千巧肩胛穴封住她上路,一把将人按在堂中桌子上,柳千巧的匕首也被他顺势抢了过去,一下贴着她脸颊钉住,只要急色鬼轻轻一用力掰她的头,她的脸便会蹭在那尖利的刀锋上。

急色鬼一脚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柳千巧,色眯眯地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真面目。”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此时,疯疯癫癫的罗浮梦从内间跑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柳千巧不知道这急色鬼来的目的,反正不是杀于丘峰就是来杀她们的。她心中焦急,无奈地对喜丧鬼大声喊道:“主人,快跑……”

“这疯娘们的疯病又犯了。”急色鬼看到罗浮梦开始还顾忌了一下,待看清她的状态,心中顿时全然不怕起来。他继续问柳千巧,“艳鬼,你是怎么想的,你宁愿躲在这里跟于丘峰这个老狗混在一起,你也不来找我?”说着,他又反复看柳千巧的脸,“还不错嘛,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柳千巧自打留在华山派照顾罗浮梦便没有再易容。此刻,她左脸伤疤全然坦露,那道伤疤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急色鬼离她极近,呼吸都喷在她脸上,十分冒犯。柳千巧又羞又怒,啐他一口,骂道:“你要是敢动我,谷主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急色鬼恼羞成怒,生气地一挥扇子,将她肩膀上的衣服划开,露出整个白皙的肩膀来,道:“你这个女人,真是又傻又笨呢。”

他刚要进一步冒犯柳千巧,蝎王带着毒菩萨突然进来了。

“敬郎,敬郎……”蝎王一进门便被这个大呼敬郎的白发红衣女人吸引了目光,他微微一怔,目光紧紧地锁住罗浮梦。

蝎王的出现,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蝎王?你怎么来了?”急色鬼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是打心底里怵这个新主子,感觉这人跟温客行一样可怕,就像从地狱爬出的疯子。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怎么也没想到蝎王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

蝎王仿佛没听到急色鬼的话,眼神始终没有从罗浮梦身上移开,眼神中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疑惑、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冷冷道:“轮的到你来问我吗?于丘峰呢?”

他这才看见躺在桌子上衣衫不整的柳千巧,微微皱眉,奇怪道:“这两个女人是谁啊?”

急色鬼道:“她吗?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艳鬼。她的姘头掌门把她丢下自己跑路了。”

蝎王转身看着柳千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艳鬼?喜丧鬼的手下,十大恶鬼之末的艳鬼?”

一旁的毒菩萨听闻,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天哪,原来你就是艳鬼啊?”说罢,她扭动着袅娜的腰肢,迈着轻盈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步伐,缓缓来到柳千巧身边,故意一撩纱裙,露出夸张的白嫩大腿,一脚蹬在桌上,摆出一副要与柳千巧比美的姿态,娇笑道:“姐姐我自负美貌无双,听说艳鬼艳绝江湖,就是眼瞎脑子也不大好使,一直想见识见识。”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会儿柳千巧的脸,又咯咯笑道,“绿妖小姐,你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瞧瞧这小模样,一边看的人心痒痒,另一边啊,看的我嗓子痒痒。”

蝎王也将目光投向柳千巧被毁容的半边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诧异,忍不住问:“她的脸这样,何来艳名啊?”

毒菩萨听了,脸上的得意更甚,像只开屏的孔雀般围着柳千巧慢悠悠地转圈,如同审视一件货物般说道:“你以为谁都像我这样天生丽质?她呀,师从高手,这点小伤小疤对她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就算是扮上月亮上的嫦娥,那也使得。”

此时,罗浮梦又像丢了魂儿似的,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急色鬼赶忙指着罗浮梦,对蝎王说道:“她呀,就是她的主人,薄情簿主喜丧鬼。可惜,她已经疯了,不管用了。”

罗浮梦谁都看不见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只重复问着:“敬郎,敬郎,你在哪儿?”

蝎王听闻这就是罗浮梦,心里猛地一震。之前,他根本不信于丘峰所说的那些话,只当是那家伙在诋毁赵敬。可如今,罗浮梦竟真的在于丘峰这里,而且她口中声声呼喊的“敬郎”,难道真的是赵敬?

他怔怔地看着喜丧鬼,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如潮水般翻涌,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急色鬼见蝎王盯着罗浮梦发呆,还以为蝎王对这个疯女人感兴趣,脑子一热,不知死活地调笑道:“没想到蝎王你小小年纪,口味却如此之重啊?这样一个疯女人,你也如此急色?”

话刚出口,刹那间,蝎王一挥手,一道寒光如闪电般划过。一枚飞镖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地朝着急色鬼射去。那飞镖速度极快,瞬间穿喉而过。急色鬼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开来。

蝎王此举吓坏了守在门外的鬼卒。那鬼卒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道:“蝎王,急色鬼死有余辜,是他得罪了你。我们可是赵敬盟主派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毒菩萨眼疾手快,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敬郎,你来了?敬郎,你在哪儿……”听见赵敬的名字,罗浮梦有了反应,大喊着,跌跌撞撞地跑向院子里。

此刻,蝎王对那日于丘峰所说的话已然信了半数。赵敬先是不让他来灭口,而后自己却派人过来,显然是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不想让他知晓。

他一直对赵敬情深意笃,全心全意,甚至愿为他赴死。可如今,他不禁自问,自己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呢?平日里看到的他,真的就是全部吗?他能理解赵敬的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一直帮他铲除异己。可赵敬,在感情方面,真的如此无情无义吗?

蝎王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否则,他担心这个疯女人的今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未来。

柳千巧咬碎了牙,硬生生冲开穴道,半边身子撞在桌腿上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扑到蝎王脚边,死死攥住他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已经疯了。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其实,蝎王还真就不想杀喜丧鬼,他得在她身上弄清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淡淡对柳千巧道:“你再求我一次。”

柳千巧咬了咬牙,再次抓紧他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求求你,放过她吧。”

蝎王的手慢悠悠抬起来,指尖先在她颈侧划了一下,像在掂量猎物的脖颈。随即猛地收紧,指腹陷进她的皮肉里,眼神冷得像冰。柳千巧绝望地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已做好受死的准备,只求蝎王能放过已经发疯的罗浮梦。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于丘峰去而复返,大喝一声:“住手!”声音在这寂静的宅院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丝焦急与愤怒。

毒菩萨惊讶地挑了挑眉,怪声怪气道:“呦呵,这废物自己送上门来了。”

“放了她!”于丘峰对蝎王道,眼神中透着坚定,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凭什么?”蝎王冷冷地问,眼神中满是不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于丘峰深吸一口气,开出条件:“一块琉璃甲。”

蝎王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示意他拿过来。

于丘峰却摇了摇头,道:“你先放了她,我带你去拿。”

蝎王盯着于丘峰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道:“成交。”说罢,松开了柳千巧。

于丘峰疯了似的扑到柳千巧身边,“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双眼满是悔恨与自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千巧,千巧,对不起啊!我于丘峰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大难临头的时候,我居然选择了逃走,我不是人!”说着,他颤抖着双手,轻轻帮她将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语气坚定又带着一丝讨好,“千巧,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毒菩萨见状,轻蔑地踩上于丘峰的肩膀,脸上满是不屑,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假惺惺地唱苦情戏了。你就是唱得再好听,也洗不白你天下第一负心汉的好名声。”于丘峰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悄悄伸向桌子暗格,想要拔剑。柳千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眼神中满是警告,示意他别乱动。显然,他们心里都清楚,反抗根本不是毒蝎的对手,归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蝎王听闻此言,倒是来了兴趣,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这话什么意思呀?”

毒菩萨立刻来了精神,像个说书人似的,绘声绘色地讲起江湖旧事:“大王你有所不知,这个小娘皮人送外号绿妖,在江湖上那可是颇负艳名。只可惜呀,她真是瞎了眼,被于丘峰这个家伙骗到了手。谁能想到呢,于丘峰他老婆呀,是出了名的醋坛子。把这小娘皮抓住后,剥光了衣裳,一路裸着,绕街游行,从华山直游到了长安。”她一边说,一边得意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件事情啊,可算是轰动一时。可笑的是,从头到尾,他这个狗男人,可是屁都没有放一声啊。所以她在江湖上实在混不下去了,后来,听说就去了鬼谷。而于丘峰呢,听说找了新情人之后居然还是她。”

毒菩萨讲完,又转头看向柳千巧,嘲讽道:“姐妹,我看你不光是面皮坏了,你连脑子也坏了吧?”

柳千巧却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是我没安好心。”她抬起头,直视着蝎王,“他的琉璃甲是假的。我当初只是想要利用他救出我主人。只是没有想到……”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看向于丘峰,于丘峰本已逃命,却为了自己不顾安危又折返回来,“不枉我跟他纠缠了半生。”

柳千巧看着于丘峰满是愧疚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苦笑,轻声道:“峰郎,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吗?”

于丘峰听了这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地,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柳千巧再次转向蝎王,眼中满是哀求,“求求你放过我的主人吧。千巧愿意为奴为婢,为你效命。”

蝎王又听了这么一个背情弃义的故事,心头疑云更重,上下打量着柳千巧,疑惑地问:“这叱咤一世的女魔头,如今怎么成了一个傻子?”

柳千巧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道:“她患有离魂之症,又饮过孟婆汤,神志不清,记忆模糊,已经是个废人了。”

“孟婆汤?”蝎王第一次听说此物,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微微皱眉,眼中满是疑惑。

柳千巧解释道:“那是我们每一个甘愿入鬼谷的人必须要喝的汤药。它能让你忘却你最执迷的事。”

喜丧鬼最执迷的事是什么?赵敬吗?蝎王心中好奇,他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蝎王略作思索,吩咐道:“毒菩萨,把这两个女人带回毒蝎分舵。务必见机行事,千万别让别人发现了。”

“怎么……”毒菩萨一脸奇怪,心里想着,不是来杀他们的么。

蝎王没有多说,只是低声自语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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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