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霁的清澈,透过“霁色”工作室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明亮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的冷冽雪松与广藿香气似乎淡去了些许,被一种更清新、更通透的气息所取代。林霁站在工作台前,指尖捏着一支崭新的闻香纸,纸尖浸染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液体。他眼帘微垂,鼻翼轻动,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无形无质的分子在空气中细微的舞蹈。
冷。依旧是清冽的醛香开场,带着金属般的锐利感。但这一次,那冰冷不再是无休无止的覆盖,更像是一层薄而透亮的冰晶。紧随其后的木质调,愈创木的冷硬与微苦仍在,却不再显得孤绝。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带着烘焙谷物特有的焦糖化香气和一丝饱满的坚果甜润(或许是杏仁?),柔和而坚定地渗透出来,巧妙地中和了前调的凛冽与中调的沉郁。它们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彼此缠绕、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富有生命力的平衡。
瓶颈的坚冰,在那场冰冷的夜雨和更冰冷的暖流冲击下,悄然融化了一道缝隙。灵感如同解冻的溪水,开始缓慢而清晰地流淌。林霁的指尖在实验台的瓶瓶罐罐间轻盈跳跃,精确地调配着比例。他的神情依旧专注清冷,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焦躁,已被一种沉静的、近乎愉悦的探索光芒所取代。
窗台上,那把黑色的长柄伞静静立着,伞尖早已干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昨夜那场无声的“侵袭”与“融化”。
---
隅角咖啡馆里弥漫着午后的慵懒气息。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木质桌椅上,留下温暖的光斑。轻柔的蓝调音乐流淌,客人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空气中咖啡香与烘焙香交织,构成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林霁坐在他专属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植物图鉴,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他微微侧着头,清冷的视线穿透书架和绿植的间隙,无声地落在吧台后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陈骁正专注地给一台半自动咖啡机装填手柄。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宽厚的肩膀绷紧,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用力的动作清晰地浮现。他抿着唇,眼神锐利地盯着咖啡粉的分布和填压的力度,那份专注的神情,仿佛他手中掌控的不是一杯咖啡,而是宇宙运行的精密法则。阳光落在他微卷的栗棕色发梢和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硬朗而可靠的轮廓。
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端着空杯走到吧台,声音带着刻意的甜美:“骁哥,再给我来一杯拿铁,拉花要个天鹅,好不好嘛?”她身体微微前倾,笑容明媚。
陈骁抬起头,脸上是面对顾客时一贯的温和笑容,带着点职业性的距离感。“好的,稍等。”他应道,声音平稳,目光迅速扫过女孩的空杯,随即又落回手中的咖啡机上,开始准备下一份浓缩。他的动作流畅而高效,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节奏感,对女孩那点若有若无的亲近信号视若无睹。拉花时,他手腕稳定地晃动,奶泡在深褐色的咖啡液面上勾勒出流畅优美的天鹅曲线,技艺娴熟精准,与之前给林霁拉的那颗歪歪扭扭的心形判若两人。
林霁静静地看着。看着陈骁专注工作的样子,看着他面对不同顾客时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看着他手腕稳定地拉出漂亮的天鹅拉花。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微小石子,在他精密思维构筑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他端起面前那杯温度刚好的拿铁,奶泡上依旧是一颗……嗯,比昨天稍微规整了一点点,但依然透着笨拙气息的心形。他抿了一口,熟悉的暖意滑入喉咙。
就在这时,陈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林霁的角落。当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时,陈骁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紧张和期待的明亮笑容,甚至带着点傻气。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朝林霁的方向咧了咧嘴,像个等待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林霁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迅速移开目光,重新投向摊开的植物图鉴,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错觉。然而,耳根处悄然升起的一丝微热,却出卖了某种并不平静的心绪。
---
下午的时光在咖啡香气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影子拉长。
林霁合上图鉴,准备离开。他收拾好桌上的物品,拿起自己的薄外套,目光自然地落向吧台。陈骁正背对着他,低头认真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棒,高大的身影在吧台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林霁站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向吧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门口,而是在吧台前停下。他的出现让陈骁的动作一顿,随即像装了弹簧一样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带着惯有的紧张和雀跃。
“要走了?”陈骁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洪亮。
“嗯。”林霁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陈骁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身后的某处。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向陈骁身后墙上挂钥匙的木质挂钩。那里,除了几串咖啡馆的备用钥匙,还挂着一把黑色的、样式朴实的伞。
“伞。”林霁的声音清清冷冷,只有一个字。
陈骁顺着林霁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那把属于自己的黑伞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憨笑。“啊!伞!对,我的伞!”他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昨天……淋糊涂了,都忘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转身,伸长手臂去够那把挂在稍高位置的伞。
他取下伞,转过身,双手握着伞柄,有些局促地递给林霁。“给……谢谢啊林霁,还帮我收着。”
林霁没有立刻接。他的目光从伞移回陈骁的脸上,看着他因为够伞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递过伞时那双盛满真诚感谢和一丝忐忑的眼睛。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微卷的发梢上跳跃。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林霁伸出手,却不是去接伞柄。他的指尖探入自己米白色亚麻衬衫的口袋,动作从容而优雅。再拿出来时,指间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喷雾瓶。瓶身是磨砂质感的白色,没有任何标签,只在瓶盖处系着一根极细的、与林霁眸色相近的灰蓝色丝带。
“这个。”林霁将小瓶递向陈骁,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递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给你的。”
陈骁彻底愣住了。他保持着双手递伞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一尊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像。他看看林霁递过来的那个陌生的小瓶子,又看看林霁没什么表情的脸,大脑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给他?林霁给他东西?这超出了他过往二十多年认知经验里关于林霁的所有行为模式。
“给……给我的?”陈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和结巴,他下意识地缩回了递伞的手,空出的那只手在围裙上无措地蹭了蹭,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去接。
林霁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将小瓶又往前递了半分,灰蓝色的丝带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陈骁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黑伞夹在腋下,然后伸出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捧过了那个小小的玻璃瓶。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的是易碎的肥皂泡,指尖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瓶身冰凉光滑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这是……什么?”陈骁捧着瓶子,凑到眼前,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磨砂的瓶身看不到里面液体的颜色,只有那根灰蓝色的丝带,像一抹清冷的月光。
“试用。”林霁言简意赅,视线从陈骁小心翼翼捧着瓶子的手上移开,仿佛完成了什么既定程序,“走了。”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步伐依旧清冷从容,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陈骁站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捧瓶的姿势,像个突然中了头彩却不知所措的傻子。他看着林霁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午后的阳光里,才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掌心那个小小的瓶子上。
试用?试什么用?香水?林霁做的香水?给他?
无数的问号在陈骁脑子里乱撞,撞得他晕乎乎的。但一种巨大的、纯粹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疑惑和不解。林霁给他东西了!林霁亲手给他的!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这对他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
他咧开嘴,一个巨大到近乎傻气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眼睛弯成了两道缝,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满足。他像个得到稀世珍宝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瓶子举到眼前,对着光左看右看,又凑到鼻尖使劲嗅了嗅——可惜磨砂瓶塞得很紧,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宝贝似的将小瓶子揣进自己围裙胸口那个最大的口袋里,还下意识地拍了拍,确认它好好地待在里面。然后,他才想起被自己夹在腋下的伞,赶紧抽出来,胡乱地挂回墙上的钩子,动作都带着一种轻快的雀跃。
吧台后,高大的身影再次忙碌起来,擦拭杯子,整理器具。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始终咧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踩着快乐的节拍。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时不时地会下意识地摸摸围裙口袋的位置,感受着里面那个小小瓶子的存在,脸上的笑容便又加深一分。
那瓶子里是什么味道,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是林霁给他的。
是林霁的“声音”。
是他笨拙书写了无数年的“无声情书”,第一次,收到了如此珍贵而清晰的回音。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